慵懶的每一天。

　　Newt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宿舍的。當他回過神的時候只看到身上跟地板上全是泥濘。他明明已經走得很慢了，但是他的失神還是讓他摔了一跤。他說過他不想讓自己太狼狽，但這次真的是意外。就跟在文學院見到她一樣，都是意外。

　　他有些用力的把背包摔在椅子上，然後把吸了水的外套丟在地上。反正不管哪一樣都沾滿了泥土。最後他抓起毛巾跟換洗衣物走出房間。

　　他用了很長的時間清洗自己。蓮蓬頭從他的頭頂噴出水花，而他只是閉起眼睛屏住呼吸，麻木的承受熱水打在臉上的感覺。他維持同樣的動作很長一段時間，長到他懷疑他下意識的想溺死自己。當他結束漫長的淋浴回到房間，原本的泥濘已經消失不見，丟在地上的外套也被放進洗衣籃裡。Newt不用猜就知道是誰做的，他只是沒想到Alby今天這麼早就回來了。

　　「我以為你想在浴室溺死自己，」Alby的聲音在他關上門後傳來，他坐在書桌前抬頭看他，「你再晚個一分鐘回來，我真的會去浴室找你。」
　　「對不起。」Newt小聲的說著，雖然他也分不清楚他在為哪一件事道歉──骯髒的地板，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還是不停逃避別人的關心？
　　「拜託，不要那副死樣子。」Alby從位子上站起來，他走到Newt旁邊推他的肩膀，「你坐下，我去幫你弄點熱的。」
　　「不用，我不──」
　　「閉嘴。我叫你坐下。」Alby強硬的打斷他，「趁我不在，你最好想想等一下要說什麼。我已經忍得夠久了，Newt。我以為你會沒事，但看樣子那都是狗屁。」
　　Newt的肩膀垂了下來。如果是平常，他一定還會說些什麼回嘴，但是現在他連那一點點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他不想承認他累了，但事實是，他真的撐不下去了。全世界──包含他自己──都在告訴他他的個性有多麼扭曲，他還是抓著根深蒂固的堅持不肯放手。而現在，所有事情都像是木棍一樣打在他的頭上，好像非得把他打醒一樣。

　　到頭來他還是只能妥協。這麼久以來的抵抗什麼都幫不上，只換到更多的無奈跟絕望。

　　他走回自己的位子坐下來，駝著背低頭搓揉自己的手指。他感覺到Alby走到他旁邊拿起桌上的馬克杯，然後他聽到門打開關上的聲音。但他沒有抬頭。

　　他其實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他的問題太簡單了，簡單到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他不知道Alby到底想聽什麼，在他看來，Alby已經什麼都知道了。他失戀的事情，他把自己跟所有人阻隔的事情。他閉上眼睛，抬起手遮住半邊臉頰。

　　當他被Alby的關門聲驚醒的時候，Newt才發現自己差點睡著了。他坐起身，看到Alby手上握著兩個杯子。他聞到空氣中同時傳來的咖啡跟巧克力味。

　　「拿著。」Alby把右手的巧克力遞給他。
　　「我可以要咖啡嗎？」Newt沒有接下，他勉強勾著自己的嘴唇，「我快睡著了。」
　　「等你說完該說的事情，你就可以滾去睡了。」Alby的手舉在半空中，「看看你。你今天別想熬夜，你只能喝巧克力。」

　　Newt聳聳肩，從Alby手中拿過那杯熱騰騰的飲料。

　　Alby沒有走回他的位子，他把背靠在門邊的牆壁喝了一口咖啡，「你可以開始了。」
　　「我以為你什麼都知道了。」Newt微笑，「我不知道我還能說什麼。」
　　「你可以分享一下你今天做了什麼，」Alby一手插著腰。「感覺滿精彩的，嗯？」
　　「我只是不小心跌倒了──」
　　「在那之前，」Alby切入重點，「發生了什麼事？」

　　Newt一時語塞。他原本已經短暫的忘記那個畫面，但現在他不得不回想那個讓他煩悶的場景。他抹了抹臉。

　　「好吧。」Newt有些緊張，他感覺到自己心跳加速，「我碰到她了，在文學院門口。」
　　「嗯哼。然後？」
　　「我還沒忘記她，」Newt用雙手捧著杯子，杯底靠在他的大腿上。他的手指緊捏著杯壁，「我以為我已經調整好了，但是沒有，我還是沒辦法忘記她。」
　　「說說看。」Alby又喝了一口咖啡。
　　「我原本不想跟她說話的，但是我忍不住。你知道那種感覺嗎？」Newt搖搖頭，「她開口說第一句話我就後悔了。我想要知道她最近過得好不好，她的打工順不順利，她的貓有沒有找回來──」
　　「Newt，」Alby突然打斷他，「你的杯子快打翻了。」

　　Newt覺得自己的眼角開始發燙。他用力吐一口氣，然後把熱巧克力拿起來喝了一大口，結果差點燙傷自己的舌頭。他盯著手上還剩下三分之二的杯子皺眉。他一向不習慣甜食，但是這次他的確被這杯東西安撫了。他覺得口腔裡面有一股討厭的黏膩感，可是從食道傳來的溫度卻讓他冷靜不少。

　　「她快要有新男友了。」Newt沉默了一陣子才再度開口。這句話讓他不得不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因為他感覺到自己在顫抖。

　　Alby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的等待。他知道Newt想要的不是建議，而是傾聽。

　　「知道嗎，她也沒有忘記我。」Newt有些悽慘的笑著，「那個男孩跟我很像。我知道，那種氣質我太熟悉了。」

　　Newt不是自大，但他知道他的猜測八九不離十。他沒辦法清楚的解釋，他只能說那是一種直覺。他可以從那個男孩身上看到自己──穿著，身形，外觀，還有在看到她的那個笑容──Newt在他身上解讀到太多似曾相似的東西。

　　「我希望那是我，Alby。」Newt的聲音開始哽咽，「如果非得有個那樣的人陪著她，我希望那是我。」
　　「事情會過去的，好嗎？」Alby手中的咖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空了，他隨手把杯子放在Newt的桌上。
　　「不，不會。」Newt的指節開始泛白，他的指尖不停的磨擦著光滑的杯口，「她說如果我可以坦白一點，事情就會不一樣──我知道是我的錯，但是我改不掉。Alby，我改不掉。每一次都是。」Newt舉起手用手背抹著自己眼睛，最後他的手停留在上面沒有放下。
　　「Newt，你……」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還可以怎麼辦？」他的聲音嚴重抖動，有幾個音節甚至含糊到Alby聽不清楚，「就算我改了，我們也不可能在一起了。我的確配不上她，她值得更好的人，但是我──」
　　「Newt！」Alby冷不防的喊，「事情會過去的，好嗎？你也不用強迫自己改變，你已經夠好了。」
　　「如果我夠好，」Newt把手放下來，雙眼直直看向Alby。Alby可以清楚看見他泛紅的眼眶，「為什麼每次結果都是這樣？」Newt揚起一個難看的微笑，像是在嘲諷Alby一樣。
　　「你在鑽牛角尖，Newt。」Alby往前走了一步，「我覺得你很好。如果你想聽實話，我也可以告訴你，我喜歡這樣的你。」

　　Newt的眼皮垂了下來。他現在已經分不清楚那是Alby的真心話，還是另一套安慰自己的說詞。他的大腦像是被攪動一樣什麼都無法思考。

　　「喝完這個，然後去休息。」Alby指了指他手中的杯子，「快點。」

　　Newt搖搖頭，勉強把那杯巧克力喝乾淨。然後在他來得及有下一個動作前，Alby先從他手中抽走了杯子。Newt甚至沒氣力從他手中搶回來。他覺得他的眼睛開始發腫，有一半的視野已經變得模糊。他用力的眨眨眼，發酸的眼角擠出了幾滴眼淚。

　　「你真的該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糟透了。」Alby拍了拍他的頭，「等你醒來好好收拾你的爛攤子，Newt。」
　　「我有什麼爛攤子？」Newt扯動嘴角，有些虛弱的抗議，「我好好的吃飯，好好的交了作業，而且一堂課也沒缺席。」
　　「對，但你的黑眼圈看起來像隻熊貓。」Alby挑起一邊的眉毛，「廢話少說，去睡覺。」

　　Newt嘆了一口氣，動作緩慢的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床邊。在他躺上床之後，他的眼皮幾乎在第一時間就闔上了。他把棉被拉到下巴以上，身體側躺面向牆壁。

　　雖然他很想否認，可是這個晚上大概是他這幾天來最沒有壓力的時候。他認真的面對他的感情，認真的正視自己的問題，認真的把藏在心底的話一次說完了。他不敢說自己如釋重負，但他的確鬆了一口氣。當然，有很大一部分得感謝Alby。Alby的態度讓Newt感到自在，他也沒有說出他想像中可能出現的挖苦。而Newt終於可以甩開他對他的罪惡感。

　　如果要挑一個人訴苦，Newt只會、也只能選Alby。他很高興他做了對的決定。他不知道他隔天會不會後悔今天這樣失控──這幾乎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至少現在，他暫時肯定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

　　Newt 鬆開緊蹙的眉心，意識逐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