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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2/02/09

  ※ 惡靈古堡8:村莊 Karl Heisenberg/Ethan Winters
  ※ 現代AU。
  ※ Mia死亡設定注意。

  *   *   *


  Ethan對未來曾經有過不切實際的憧憬。

  剛上大學的時候,人們說大學生涯會是他這輩子最快樂、最自由的四年。在他畢業的那天,台上致詞的企業家說他們的未來無可限量。當他好不容易得到一個工作機會,人事主管說他非常看好他的發展。

  就連他自己都相信,他的人生會這樣安穩平凡地過下去。畢竟,有哪個跟他擁有同樣成長背景的人誰會預設自己的生活會跟肥皂劇一樣戲劇化?

  然而,這個世界唯一能預料的就是世事難料。

  「……這時鋼鐵戰馬出現了,它頭上戴著一枚絢麗的金色齒輪。女孩走向戰馬──」

  老天,又來了。Ethan只是去廚房替自己弄了一杯咖啡,就只是等咖啡機沖一杯咖啡的時間,那個男人就能找到一百種讓自己翻白眼的方法。

  「我說過多少次,不要唸那種可怕的故事。」他走向沙發,從男人手上抽走那本連封面都陰暗到不像童話故事的繪本。

  「嘿,這是我老家當地的傳統故事。」半長髮的男人坐在沙發上,懷裡抱著一個三、四歲大的小女孩。一頭毛燥的頭髮被他綁在腦後,只留下前額綁不到的部分垂在臉龐,看起來十分隨性。他用著異於美國各州的腔調說道,「每個羅馬尼亞小孩都是聽這東西長大的,別大驚小怪。」

  「對,這解釋了很多事情,包括為什麼你這麼討人厭。」Ethan從鼻子哼了一口氣。他淺淺地啜了一口咖啡,語調中充滿不以為然。

  「討人厭?嗯,但你現在跟討人厭的傢伙住在一起呢。」男人沒有生氣,他勾了勾嘴角,「你怎麼不問問Rose喜不喜歡這個故事?」

  「別總是把她扯進來。」

  「這叫尊重她的意見。」男人說道。他低下頭,裝模作樣地問,「Rose喜歡這個故事嗎?」

  「嗯,我喜歡。」Rose天真地回答,「雖然有點可怕,但小女孩的爸爸還是來拯救她了,對吧?」

  「看吧。她喜歡。」男人抬起頭直視著他。他自負地抖了抖眉毛,好像在炫耀什麼。

  Ethan皺起眉頭,眼睛直直瞪著男人,就像某種抗議。但他的動作沒有持續太久。他很快就吐出一口氣,並且放棄跟他對峙。

  若是這一年多的相處有帶給他任何啟示,其中一項一定包含「不要跟Heisenberg認真」。

  「如果Rose被困在森林裡,爹地會來救我嗎?」小女孩沒有察覺他們之間微妙的氣氛,她像是天生的和事佬,自然而然地轉移了話題。

  她的話讓Ethan的態度一瞬間緩和下來。

  他蹲低身體讓視線跟她平行。然後他舉起右手輕輕撫過她的頭髮,堅定且溫柔地回答,「當然。爹地不會讓任何可怕的事情傷害妳。」

  任何事情。他想。即便這意味著他得向這世界最可怕的人妥協,他也不在乎。

  他抬頭看向Heisenberg。

 

  *   *   *

 

  事情是怎麼走到這步的呢?

  這個問題在Ethan心中打轉過好幾次,但他沒有一次能得出答案。

  他不記得那是大一還是大二的事情了。他只記得那是一個美好的周五,美好到他只花了一秒就決定翹掉那天的課。說真的,有誰想要在氣溫宜人的加州豔陽裡待在教室上微積分?

  於是他撥了通電話給他心愛的女友Mia,討論要不要一起去海邊享受海水跟舒適的日光浴。Mia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Ethan記得雙腳踩在沙灘上的觸感跟溫度,還有海浪沖過小腿一路打到岸上的聲音。它就像柔和的輕音樂,反覆搔刮著他的耳廓。他不是個非得走出房子的室外派,可是當你身在風光明媚的西岸,不懂得善用這些天然資源似乎就成了一種罪。

  如果他的大學生涯曾經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任何痕跡,除了該死的必修課程外,就是Mia跟海灘了。這個距離學校只要十幾分鐘車程的旅遊勝地就像他們的後花園,Ethan忘了他們踏在同樣的沙灘上幾次,但他不曾厭倦過。

  當他跟Mia安置好自己的沙灘墊跟雜物後,他一如往常地走到碼頭上的商家替他們買些飲料或食物。儘管他們也帶了不少零食,但這件事情已經變成某種儀式,只要不做就渾身不對勁。

  但是多年後回想起來,Ethan會寧可自己沒有執行這個「儀式」。甚至如果時光可以倒轉,他發誓自己會乖乖去上微積分。

  當他拿著兩人份的飲料走過寬闊的沙灘時,一個未知的阻力突如其來地擋在他的腳趾上。在所有事情發生的瞬間,一切忽然變得太快,又同時變得太慢。快的是他手中飲料打翻的速度,慢的是當他跌倒後陷進沙子裡爬起來的動作。

  在他的腦袋來得及消化這一切以前,一個飽含怒氣的聲音迅速地竄進他耳裡。

  「幹!」Ethan先是聽到了一個簡短有力的髒話,然後是一連串的抱怨,「天殺的,什麼鬼?這個該死的世界就沒有一個能讓我好好休息的地方嗎?」

  男人的咒罵讓Ethan的心跳少了一拍。他將自己的腦袋從沙子裡抬起,用最快的速度讓自己站起來。他看向坐在沙灘墊上的男人,還有他身體上的飲料跟冰塊,背後突然冒出一些冷汗。

  「抱歉。」身體上的沙粒讓他看上去有些滑稽,但他顧不了那麼多,「你還好嗎?」

  「『你還好嗎』?對,我差點被一杯水果茶跟冰塊殺死了。」男人沒有正眼看他,隨手用毛巾擦去身上黏膩的液體。「別問這種蠢問題好嗎,白癡。」

  呃?Ethan愣了愣。沒錯,是他自己有錯在先,但他也沒有預期會得到這樣的回應。這絕對不是正常人會說的話,對吧?男人的態度已經不僅是抱怨,而是無禮了。

  「抱歉,那是個意外。」雖然他的用詞讓Ethan有些不滿,甚至有股衝動想要反唇相譏,但他忍住了。

  「當然了,一切都是意外,你不是故意的,吧啦吧啦吧啦。」男人把毛巾丟到一旁,左手在空中轉動,「好像道歉有用一樣。」

  Ethan皺起眉頭,沒有再接話。他自認自己已經釋出最大的善意跟歉意,但顯然眼前的男人無論如何都不打算領情,那他也沒必要再多說什麼了。

  「他媽的周五。我發誓我一定──」

  在一陣機關槍般不間斷的謾罵後,男人終於抬起頭看向Ethan。當Ethan忍住脾氣,準備面對更多尖銳的用詞時,他的聲音卻戛然而止。

  男人的墨鏡反射了一點陽光,不偏不倚地照進他的眼裡。Ethan只能瞇起眼看著他。比起自己,他的頭髮有點太長;但男人只是隨意地綁了一個馬尾,並且任由過長的瀏海垂在兩側。

  有別於自己曬不黑的身體,小麥色的皮膚讓男人看起來十分健康。Ethan沒辦法不去注意他顯眼的腹肌,還有隨著動作收縮的手臂肌肉。他相信自己上健身房的次數已經遠比其他同學頻繁,但男人花費在訓練的時間顯然比他還多。

  更讓Ethan在意的,是他臉上的傷疤。他生命中從來沒見過那種接近毀容的疤痕,彷彿他曾經遭到某種慘無人道的凌虐一樣。但是,考慮到他剛才討人厭的態度,Ethan突然一個轉念:或許這就是那些傷口的由來。

  儘管他知道他不該有這種幸災樂禍的想法,但他壓抑不了自己微小的報復心態。

  Ethan吐出一口氣,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但是幾秒鐘過去,男人卻一反剛剛聒噪的模樣,沉默且面無表情地盯著他。不知道為什麼,Ethan覺得他身上張狂的氣焰在頃刻間消失地無影無蹤。雖然這讓他們之間沒有那麼劍拔弩張,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股奇怪的氛圍。

  Ethan有些困惑。他忍不住開口問道,「怎樣?」

  「沒事。」男人動了動眉毛。他脫下自己的墨鏡,用淡得幾乎是灰色的淺綠色瞳孔望著他,「走路看路,笨蛋。」

  「是,感謝你的提醒。」Ethan撇撇嘴,有些刻意地答道。

  他轉過身,在男人看不見的角度翻了一個白眼。他撥了撥身上的沙子,準備回到自己跟Mia的位置;但是在他邁開步伐前,男人又叫住他。

  「喂,你是大學生吧?」他的語調一半是問句,一半是肯定,「告訴我你是UCLA的學生。」

  「是又怎樣?」Ethan扭頭,斜眼看著他。

  「沒什麼,只是問問。」男人的右手抓著墨鏡,在空中比劃了一下,「不是機械工程系,對吧?我沒見過你這張臉。」

  什麼邏輯?就算他們同一個系所,Ethan也不認為他能記得所有學生。男人的自以為讓他感到莫名其妙,他不確定自己想不想要繼續這個話題,但他的家教讓他覺得自己還是得回答別人的問句。

  「電機工程。」他淡淡地說,「夠了吧?我要走了。」

  「對,你可以滾了,可悲的傢伙。」男人的語氣仍舊高傲,但他的視線卻不斷在Ethan身上打轉,好像發現了什麼新奇的事物。「學校見。」

  那是什麼鬼意思?Ethan皺著眉頭,對於男人話中再次見面的暗示有些不安,但最後他什麼也問。畢竟,有誰會把這樣不正經的對話放在心上?

  只是一個禮拜後,當他在教室外再次見到男人時,Ethan還是忍不住懊悔自己不該隨便透露那些個人資訊。

  Karl Heisenberg。在男人自大的對話裡,他無可避免地得知對方的名字──儘管他一點都不想知道──還有他來自機械工程所的事。當這些訊息疊加在一起,Ethan的腦袋才終於描繪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雖然他們屬於不同系所,但他也曾經聽過一個跳級一年的天才大學生的傳聞。UCLA內從不乏聰明的學生,可是一旦從這些人中脫穎而出,受到的矚目跟談論也會高得驚人。

  不過,Ethan也同樣耳聞過他陰晴不定的脾氣跟他惹出的麻煩。例如在夜店跟人發生衝突後大打出手,或者因為跟教授在研究上的摩擦而散佈他跟外遇對象的偷情照等等。

  Ethan以為這些事情離自己很遠。他從來不是八卦圈子裡的人,也不在乎校內那些風雲人物又幹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他只想跟Mia好好交往,偶爾和幾個死黨出去找樂子,並且順利完成自己的學業,

  但Heisenberg的出現卻打亂了他的計畫。

  有時候他會懷疑自己的人生究竟哪裡出了差錯,才會天殺地招惹到這種人。Ethan原本以為他只是個自我中心的混帳,直到他在知道自己有女友後還是不停遊說自己分手,他才知道區區態度惡劣已經是他身上最親民的特質。

  他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歧視同志的恐同分子,但是,老天,Heisenberg絕對是最糟糕的害群之馬。他人生中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一樣討厭一個男性,更沒有想到有一天他會開始理解Mia為何對陌生男人產生恐懼感。

  例如,當Ethan在圖書館寫報告時,他會神出鬼沒地出現,然後硬是在自己旁邊的位子坐下來。更討厭的是,他會試圖跟Ethan搭話,並且嘗試將手擺在他的肩膀或腰上。有時候他就只是坐在那裡,但他的目光卻讓Ethan有股說不出來的反胃感。

  不僅如此,Ethan也沒想過自己的社群平台會成為他的夢魘。就算他取消了所有通知,但只要他打開任何一個APP,那些陰魂不散的訊息就會在那裡,彷若一根頑強的倒刺一樣刺在他眼球上。

  他試過封鎖Heisenberg,但那一點用都沒有。創造一個新帳號只是幾分鐘的事情,就算他封鎖了一個,下一個馬上又會冒出來。Ethan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因為傳訊息給別人不犯法。就算他選擇報警,大概也只會得到一些愛莫能助的回應;或者更糟,他可能會因為性別而被揶揄自己太小題大作。

  在遇到Heisenberg以前,他以為自己有辦法選擇不看、不聽、不要理他。但當這樣的事情持續超過一個月,Ethan才了解就算生理上沒有受到傷害,心靈上的疲倦跟壓力也會逼死人。光是意識到這個人「存在」,並且對自己有近乎偏激的執著,Ethan就感到渾身不對勁。

  甚至,當他在跟Mia合租的公寓下看到Heisenberg時,他發誓自己差點大叫。如果不是Mia還在自己的身邊,Ethan連寄宿在別人家的念頭都有了。

  無庸置疑地,Heisenberg絕對是他人生中最聽不懂人話、最沒有禮貌跟水準的人。Ethan甚至懷疑,是不是他把那些生而為人的基本常識都拿去交換他的聰明才智,才會誕生出這樣荒唐的個性。

  最後他不得不正視Heisenberg帶來的問題跟困擾。他硬著頭皮把他約出來,想要把事情攤開來說清楚。坦白說,他並不相信Heisenberg聽得進去他的話,可是他走投無路了。

  事後回想起來,Ethan都覺得自己衝動過頭,因為他完全沒思考過萬一Heisenberg對自己動手該怎麼辦。他僅僅是受夠這一切了。

  所幸,談判的過程沒有他想像中那麼激烈。儘管Heisenberg的口氣跟態度都差得不可思議,自己也一度被他扯住衣領──老實說,他嚇壞了──但是謝天謝地,他最終還是完好無傷地掙脫了。只是不論他講了

  多少次他不喜歡Heisenberg,要他離自己遠一點,Heisenberg都拒絕接受。他不斷強調他是Ethan最好的選擇,不跟他在一起是他的損失。

  一個多小時後,Ethan還是受不了了。他的脾氣沒有好到可以忍受他們的討論不斷跳針,還有Heisenberg那些該死的對白。

  「你知道嗎?算了,就這樣了。」Ethan兩手一攤,自暴自棄地說。他覺得自己的頭痛到不行,「我只是希望你滾。離開我的生活,越遠越好。」

  「你讓我太失望了,Ethan。」Heisenberg抽著菸,毫不在意地將嘴裡的煙霧吐在他臉上,「你不該拒絕的,你絕對找不到比我更好的人。我保證你最後還是得選我。」

  「是嗎?我們走著瞧。」

  從那之後,Heisenberg的確沒有那麼煩人了,但他仍然不斷出現在Ethan的周遭。即使Heisenberg畢業了,來自社群平台的騷擾也總會在Ethan幾乎忘了這個人以前冒出來。

  不過他還是很慶幸他離開這裡了。他從來不知道一個煩人的傢伙從視線中消失會如此令他如釋重負,好像在即將窒息前終於吸到一口氧氣。

  在那之後,他有過一段勉強稱得上安穩的生活──除了父親車禍過世讓他消沉好一陣子外,他覺得自己適應得很好──Heisenberg也不再像個陰魂不散的蟲子般在自己生活中打轉了,感謝上帝。更值得開心的是,他也同樣順利畢業,並且找到一份系統工程師的工作。

  經濟穩定的幾年後,他也帶著Mia一起走入婚姻;結婚一年後,他們的家庭又多了一個新成員,他們這輩子的摯愛,Rosemary。

  Ethan無法形容自己有多激動,還有多感謝這些人出現在自己的生命裡。當他抱著出生不到十分鐘的Rose時,他覺得自己彷彿擁有整個宇宙。她的哭聲強而有力,幾乎要刺穿他的耳膜,但在那個時刻,Ethan只覺得它是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

  這些美好的東西就是他的未來跟一切。

  至少,當時他是這樣相信的。

  但這個世界永遠不會盡如人願,不是嗎?它甚至會用最殘忍的方式讓你了解自己有多天真。

  就像他們剛迎接了新生命的誕生,卻又在一年後發現Mia的身體出了問題。Ethan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從醫生口聽到「癌症」這個詞,更沒有想過自己在三十歲就得面對它。

  更讓人絕望的是,Ethan永遠記得醫生補上的那句「第四期」。第四期代表什麼,他已經沒有精力去思考,或者拒絕思考。對他來說,所有事情都宛如晴天霹靂般打在他頭上。

  他的人生才剛要迎接一段新的開始,卻又馬上被猝不及防的噩耗打入地獄。

  為什麼是我?Ethan不只一次問過這個問題。為什麼是我?

  最終他什麼答案也沒得到。就好像上帝對他開了一個惡劣的玩笑,而且沒有打算解釋一樣。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不是Mia,也不是Rose,是他的母親。

  他知道他媽媽這幾年有些健忘,也變得比以前暴躁,但至少她的生活還能跟往常一樣。直到最近一次他去探望她後,Ethan才發現她的狀況比他以為得還要嚴重。

  Ethan很清楚這可能意味著什麼。他抽空帶著母親去了一趟醫院,也毫無意外地聽到「失智症」這個名詞。經過醫生的評估與建議,他也不得不撥空照顧她,或者雇請一個看護。

  從那刻起,他感覺到自己的生活正在一點一點地崩塌。

  最直接也最現實的問題就是錢。他沒辦法同時照料母親、Mia跟Rose,所以他得請人幫忙。原本Mia的醫療費用就已經讓他們的日子逐漸緊繃,接踵而來的保母費跟看護費更讓事情雪上加霜。Ethan先是解除了自己的定存,接著把股票跟基金全都變現;雖然他們有醫療保險,但那仍是杯水車薪。

  他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到什麼時候,但他別無選擇。

  那短短的一兩年是他最疲憊也最難過的一段時光,因為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最愛的人狀況一天比一天糟,而他卻無能為力。他試著告訴自己一切都會好轉,只要他能堅持到Mia康復,所有事情都會再次回到軌道上。

  但事與願違。

  Mia的狀況始終沒有好轉,更糟的是,原本的治療法似乎也不再有用。另一方面,母親的狀況也如同失速的列車一樣急轉直下。

  到了後期,他甚至不得不變賣房子去支付開銷,並且改承租一間屋況十分糟糕卻便宜的小套房棲身。

  扣掉每個月的固定支出,他所有的資產差不多只剩下代步用的二手車,還有少到快要無法正常生活的存款。他也開始累積一些沒有繳清的帳單,例如前一期的水電費、新一期的信用卡帳單、電信費還有稅單。

  Ethan知道自己的收入遠遠趕不上他的支出,但當你有一個一歲多的小孩時,有沒有辦法兼差都得看孩子的心情。無論他怎麼節省,Rose的奶粉跟尿布也是一筆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花費。

  最後,他不得不辭去工作專心照顧女兒,因為他已經付不出保母費了。他只能一邊育兒,一邊照顧Mia,一邊用接案的方式賺取微薄的生活費。

  但事情很快又來到另一個更糟糕的狀況:Mia的病情在極快的時間內走向毀滅,字面意義上的毀滅。彷彿是為了迅速終結Ethan這段時間以來的痛苦,Mia在轉進安寧病房的兩個禮拜後就過世了。

  Ethan覺得自己在一瞬間失去了一切。

  Mia失去心跳的那刻,他無法控制自己的眼淚溢出眼眶,但Rose的哭聲也同時打斷了他的潰堤。

  他讓護理師們將Mia推到遺體室,並且不斷安撫著Rose。他不知道Rose是否感應到什麼,但那是他這輩子唯一一次跟著女兒一同哭泣。

  度過一小段失去Mia、如同地獄般的時光後,Ethan還是得回到現實。而所謂的現實,就是被金錢追著跑的日常。

  Ethan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面對巨額的醫療債務,還有近在眼前的喪葬費用。那個金額不是一個請不起保母又無業的人可以應付的。幾個月以來他向公部門提交了不少社福補助,但不論通過與否,繁瑣的行政流程都不可能讓申請在短時間內兌現。

  在他幾乎要被生活壓力逼死前,Heisenberg出現了。

  結婚以後,來自Heisenberg的訊息就幾乎消失了。他偶爾還是會聽聞一些關於他的事情,但那大多來自網路或媒體。以他在求學時的經歷跟成績,Ethan並不意外他會在事業上得到巨大成就,只是他沒想到

  Heisenberg最後會成立世界首屈一指的智能機器人研發公司,而且觸角還分布在世界各州。

  他的公司涉足了絕大多數的人工智慧應用業務,但主要仍是以研發跟改良實體機械為主,從時下流行的智能管家到家事型機器人、看護型機器人都有。這幾年他們因為投入巨資在保鑣型機器人而引發社會譁然,也同時引起不少爭議。

  雖然不像電影或遊戲那麼浮誇,但Heisenberg的研究的確讓這個世界離那樣的仿真機器人更進一步。

  只是不論他的事業有多成功,那都與Ethan無關。對他而言,最重要的就是他不要再來騷擾他。

  所以當他接到Heisenberg的電話時,Ethan只覺得背脊一陣發涼。

  「Heisenberg?你打來做──」Ethan有些困惑地問著。但幾秒後,他很快就發現另一個問題,「不,等等,你怎麼有我的號碼?」

  「喔,拜託。我當然有我的人脈。」Heisenberg理直氣壯地說,「或者你也可以問問那些在你社群平台下留言的『朋友』,他們可是巴不得用你的電話來交換一個工作機會。」

  Ethan皺起眉頭,不甘願地嘆了口氣。他沒辦法否認Heisenberg的話,畢竟以他的身分地位,的確有一狗票辦法弄到他的資訊。

  「所以?你想幹嘛?」Ethan捏著自己的鼻樑。他覺得自己似乎更疲倦了一點。

  「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聽說了你最近的狀況。」Heisenberg的口氣有些隨意,似乎對於正在經歷喪妻之痛的他毫無憐憫,「我可以幫你一把。」

  「幫什麼?」

  「醫療費、葬禮費,任何你想得到支出,包括你跟你女兒未來的生活費用。」Heisenberg的態度顯得理所當然,「我知道你欠了一屁股的債,別想否認。」

  Ethan忍不住咬著自己的下唇。

  「然後呢?我不相信你這麼仁慈。」Ethan反問道。

  「這是一個交易,當然了。別擔心,條件很簡單。」Heisenberg也不打算掩飾。他漫不經心地開口,「我要你。只要你跟我在一起,你就可以跟所有欠債說再見。」

  「去你的!」Ethan幾乎是反射般罵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在一起?那他媽代表什麼?什麼人會在別人剛失去心愛的妻子後說這種蠢話?Ethan捏緊了手機,有些憤怒。

  「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清楚。」Heisenberg笑了一下,「這個條件對你而言沒有任何損失,對吧?」

  「荒謬!」Ethan拔高音量,語氣中極盡諷刺地道,「你怎麼不直接說你要包養我?」

  「你要這樣理解也可以。」Heisenberg的聲音中充滿笑意,好像完全不在乎Ethan有多不滿,「但我更傾向『伴侶』這個關係。」

  「去你媽的。」Ethan又罵道。

  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Heisenberg還是跟以前一樣討厭。只是現在他變本加厲,懂得利用別人的困境去滿足他的慾望了。顯然他的惡意只會隨著年紀成長,不會減退。

  這算哪門子的幫忙?Ethan生氣地想。他所有的出發點都只考慮到自己,而不是真心要幫他解決問題。

  「我勸你想清楚,Ethan。」Heisenberg用他一慣的痞子語調開口,「記得嗎?我說過我是你最好的選擇,你絕對找不到更好的。」

  「我不──」

  Ethan深吸一口氣,然後再用力地從肺裡將它們擠出。他記得這句話,這是當年Heisenberg跟他談判時說的。那時的自己只把它視作他自以為是的廢話,沒有想到時過境遷後,這句話會像是嘲笑他一樣砸在他臉上。

  Ethan打死都不想接受Heisenberg的提議。

  誰想要跟半個罪犯達成這種協議?更別提經歷過這麼多年他帶來的騷擾跟恐懼,Ethan完全不想讓他稱心如意,更不想再見到他。他的自尊也不允許自己接受這件事情,這就像打了過去的自己一個大巴掌,好像他堅持了這麼多年的底線都是笑話。

  如果是過往的自己,他發誓他會毫不猶豫地掛斷電話,並且封鎖這個號碼。

  可是Ethan終究遲疑了。

  就算他可以忍受被債務追著跑的狼狽日子,但Rose呢?她還不到三歲,除了必須的生活開銷,未來她還得上學。她會需要一個穩定的生活,一個不用為了經濟因素東搬西遷的環境。

  他知道自己的沉默讓他的立場看起來岌岌可危,但他仍舊在跟心裡那道底線拔河。在沒有答應以前,他都還有拒絕的空間。

  Ethan多希望他可以坦然地說自己不需要這種幫忙,他可以解決這些屬於他的難關。但現實是,母親、女兒的照養跟欠債的確已經將他逼到絕境。再怎麼不願意承認,他都得認清現實:Heisenberg說得沒錯。

  他不可能找到比這個更好的機會處理掉自己的債務,並且讓自己跟Rose擁有新的人生。

  但是、但是,Ethan抗拒地想,他無論如何就是沒辦法答應。他說不出口。他只能緊咬牙關,垂死掙扎般握緊拳頭。

  「最後機會,Ethan。」Heisenberg彷彿看透他的心思。他的語調微微上揚,似乎有些得意,「想想你的女兒,好好考慮你的答案。」

  然後他掛斷電話。

  Ethan握著自己的手機,維持同樣的姿勢好幾秒鐘。電話那端已經沒有任何聲響,就如同他一片空白的腦袋一樣。

  他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他得面臨這種抉擇。Heisenberg說的所有事情都在踐踏他的尊嚴,甚至是字面意義上的要他把自己賣了。

  該死的。Ethan想。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了什麼。對Heisenberg來說感情是可以買賣的嗎?或者他只是想要跟自己上床?他不懂,他完全不懂。以他的權力跟地位,隨時都有成千上萬的男人跟女人願意接受這種交易,為什麼是他?他到底想要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麼?

  就算他用金錢得到自己,這樣的關係難道不廉價嗎?在這樣的前提下,Heisenberg能從中得到任何滿足?

  Ethan閉起眼睛,絕望地嘆了一口氣。

  雖然他由始至終都討厭Heisenberg,但此時此刻,Ethan更討厭自己。是他的無能為力讓自己陷入這種泥淖,也讓他連回絕別人的底氣都沒有。如果他能多關心Mia跟母親的身體狀況,這些事情是不是就會發生?自己是不是就不用為了這種荒誕的交易而煩惱?

  Ethan無法停止思考這些問題,更無法停止自責。

  但是這個世界沒有「如果」。

  隔天,當Heisenberg打了第一通電話時,Ethan沒有接。他知道自己沒有選擇,但他還是忍不住逃避現實,即使只是一通電話的時間。一分鐘後,第二通電話很快又響起,但他依然沒有辦法鼓起勇氣按下通話鍵。

  直到第三通電話響起,Ethan總算放棄了。

  或許這就是他的命運。

 

  *   *   *

 

  「如果你繼續用那種眼神盯著我,我會懷疑你現在是不是想跟我上床。」

  Heisenberg突如其來的聲音把Ethan從遙遠的回憶裡拉回現實。

  「你他──」Ethan差點就要罵出口了,但他很快就想到自己的女兒正在旁邊,「我說過,不准在Rose面前談這件事。」

  「她最終還是會知道的。」Heisenberg摸了摸她的頭頂,「喔,還是我們親愛的爸爸要等到她成年才要給她來點性教育?你比我想像得還要保守啊。」

  「她才四歲!」Ethan強調。

  「對,我五歲就看過我爸媽在房間幹什麼好事了。」Heisenberg勾起嘴角,「有什麼了不起的?」

  「我一點都不意外。」Ethan不想跟他做口舌之爭。他從他手中抱過Rose,「她該吃東西了。」

  他轉身走向廚房,準備替Rose張羅早餐。他早該知道與其把小孩交給Heisenberg,不如由他自己照顧。

  「幹嘛這麼麻煩?Ingrid就快到了,她可以處理那些事情。」

  但Ethan沒有理他,逕自走向只有一牆之隔的廚房跟餐桌。

  Ingrid是Heisenberg替Rose找的保母,同時也會幫忙一些簡單的家務跟餐點。儘管在沒有任何經濟壓力後,Ethan完全可以獨自照料好一個孩子的生活起居,但Heisenberg不肯。他的說法是,那太浪費時間了。

  在Ethan搬來的第一個月,他們就為了這件事情爭執過。他只想要父女倆的私人空間,可是Heisenberg當然不允許。畢竟,他可是花了大錢──對Ethan而言是大錢,但或許對他不是──才逼他跟自己進入這樣的關係。

  雖然Ethan心中依舊無法認同Heisenberg的想法,但在道義上,Heisenberg就像他半個「老闆」跟「救命恩人」,就算他再怎麼反抗,有些事情他還是不得不讓步。

  所以最後他們達成協議,他們會找一個保母分擔Ethan的工作;而多出來的時間,嗯,Ethan大多時候都被迫跟Heisenberg待在一起。

  不過在生活穩定後,他很高興Ingrid存在;不然在這棟空曠卻幾乎沒有人味的豪宅,Ethan也找不到別人可以說話了。

  不同於他預想中什麼都有人服侍的生活,Heisenberg貴為全球知名企業的總裁,個性卻孤僻到令人匪夷所思。他的豪宅沒有幫傭打理,沒有人料理三餐,每天都是由司機Oskar開著名車替他外帶點什麼。比起司機,Ethan覺得他更像Heisenberg的隨從。

  除了對食物沒有要求,他也不在乎怎麼打點自己價值千萬的豪宅。他每個禮拜都會請清潔公司到府整理,但在這以外,他的生活就是隨意又雜亂的。

  Heisenberg討厭外人,更討厭有活人在自己身邊打轉。他選擇這棟難照顧的房子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因為它可以遠離人群,也讓他有足夠空間實驗自己研發的家事機器人。

  Ethan試用過那個讓他驚豔的東西。只要給它正確的食譜,它就能自己完成一道料理,當然前提是你的冰箱內有足夠的材料供它發揮。

  但這也更讓Ethan困惑。到底為什麼Heisenberg非得將自己綁在身邊?這世界上絕對有數不清的人願意接替自己的位置,他們甚至不會有一個女兒需要顧慮。他怎麼想,都想不到一個合理的理由。

  儘管Heisenberg開口閉口都說他喜歡他,可是Ethan從來沒有相信過。他覺得那是他一時興起的屁話,或者因為他是少數會反抗他的人,而這很有趣。或許等到他玩膩了,Heisenberg就會把他趕走。

  距離他來到這裡也一年了。這一年中他們有過數不清的爭吵,也有過幾乎要讓這段關係終止的摩擦。Ethan以為他早該對自己厭倦,可是沒有。直到現在,Heisenberg還是對他的「遊戲」樂在其中,不論是

  聽起來有些噁心的甜言蜜語、擁抱、接吻,或者更親密的事情──

  呃,不,停。Ethan阻止自己繼續想下去。

  這一年內他已經逐漸習慣很多事情,例如Heisenberg陰晴不定的個性,例如他的碰觸。縱然有點難以啟齒,可是Ethan覺得自己也開始「習慣」跟另一個男人做愛。

  這也是另一個他不了解的地方:就算Heisenberg喜歡男人,他相信這個世界上也有成千上萬的同志願意被他包養,為什麼是他?

  直到現在他都記得他們第一次上床的情況。那根本是一團糟。這件事情沒有讓Ethan留下什麼創傷是另一個奇蹟,不論是生理還是心理上的,謝天謝地。但正因為如此,Heisenberg更有一百個理由去找經驗豐富的男人,而不是一個跟同志沒半點交集的直男。

  老天。Ethan在心底哀嘆。

  他搖搖頭,把Rose安置在她的娃娃椅上,轉身開始處理她的早餐。

  他從冰箱拿出已經削好的蘋果跟奇異果,隨手將它們丟進果汁機裡,接著又丟了一根香蕉和一點水。

  趁著機器攪打的空檔,他將旁邊塑膠袋裡的吐司拿出來丟進吐司機裡,接著又拿出冰箱裡的火腿跟起司備用。

  然後他關掉果汁機,將裡頭黃綠色的液體分成三杯倒出,其中較小的那杯先放到Rose面前。他沒有特別估算過份量,反正果汁是很好消耗的東西,多打一些也無妨。

  吐司機的吐司跳出來的同時,Heisenberg也剛好走進廚房。

  「話說回來,」他還沒走近,Ethan已經先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顯然他剛剛去抽菸了,「Rose可以去上學前班了吧?」

  「我說了一萬次,不准在家裡抽菸。」Ethan的語氣中帶著不耐。他瞪向Heisenberg,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我以為我們說好外面的露台是底線。」Heisenberg也沒有退讓,他笑了笑,「不過很高興你用了『家』這個字,Ethan。」

  他走向巨大的餐桌,順手拎起一杯果汁喝起來,理所當然的彷彿那本來就是為他準備的。

  Ethan不想理會他口頭上吃豆腐的行為,「如果你不換衣服,今天就別想接近Rose。」

  「別擔心,我等等還有事情。今天只有Rose陪你。」Heisenberg隨意地說,「不如你也幫辛苦上班的另一半做點什麼吧?」

  「不是你的另一半。」Ethan幾乎是反射般道。

  「對,希望你以後也這樣跟Rose解釋。」Heisenberg用看好戲的語調說,「告訴她我只是她的Karl叔叔,但我喜歡親她老爸;我們睡在一起,但我們不是伴侶。」

  Ethan正從吐司機裡把吐司拿出來,而Heisenberg的話差點讓烤成金黃色的麵粉製品從他手裡滑落。去他的。

  他一點都不想正視這段話,可是該死的,一時之間他竟然也無法反駁。一直以來他都拒絕思考這個問題,但隨著Rose長大,他似乎也沒辦法逃避這件事。

  他甚至沒辦法將他們的關係稱之為「家人」,因為他們之所以在這裡的基礎都是因為錢。他不可能坦白將這個理由告訴她的。不如說,誰會在孩子正要建立家庭認知跟價值觀的時候告訴她這種事?

  如果他們是同性伴侶倒還不是問題。Ethan非常樂意告訴Rose這世界不是只有一男一女才能組成家庭,真的,他發誓。可是Heisenberg跟他?他們之間從來沒有那麼簡單。

  「有天她會理解的。」他嘴硬地說。

  他刻意轉身背對Heisenberg,從冰箱拿出一條奶油。

  「所以這是你不讓她去上學前班的理由?」Heisenberg像是找到他的弱點一樣得意地笑了,「你怕他們告訴Rose家庭是什麼樣子?或者害怕Rose對他們說出她在家裡都看到了什麼?」

  「不,只是沒必要。」Ethan否認。

  他當然考慮過這件事情,但他覺得不需要。除了他可以負擔Rose的照顧工作外,他也不想這麼早讓Rose離開自己身邊。如果少了她,這棟房子還會剩下什麼?雖然不是主要原因,但「不想跟Heisenberg獨處」也是他的考量之一。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再欠Heisenberg更多了。

  他除了替自己還掉天價般的債務,Mia的喪葬費跟他積欠的帳單也都是Heisenberg接下的。甚至從他答應這個交易以來,他母親的照護也都算在他頭上了。Heisenberg不允許他擅自出門,所以他鮮少讓Ethan探望自己的母親,他只承諾會找最好的療養院、最好的醫生、最好的全天候看護。

  Ethan始終抱著自己有一天會離開這裡的想法,所以雖然是杯水車薪,他還是保持接案工作的習慣。同時,就算Heisenberg從來沒計較過錢的事情,但他仍然希望有天可以把他欠的都還清。

  即便Heisenberg把都市傳說般的黑卡──Ethan無法忘記當自己看那東西時的驚訝──丟給他,告訴他從此以後那張卡就交給他保管,他也很少真正用它買過什麼東西。

  更別提用Heisenberg的錢讓Rose上學前班。只要不是必要的東西,Ethan幾乎都選擇能省則省,或者用自己微薄的存款支出。

  「讓我猜猜。如果不是怕寂寞,就是不想再跟我有瓜葛,對吧?」Heisenberg像是看透他心思般一針見血地說。

  Ethan抹奶油的手突然停滯了幾秒。

  「你以為我沒發現你幾乎沒用過那張卡,還是沒注意到你帳戶裡浮動的數字?」Heisenberg趴在桌上,雙手手臂交叉撐著自己,姿勢看起來十分悠閒,「或者是你電腦裡可笑的還款的計畫?」

  「你他媽怎麼知道我的密──」Ethan拔高聲音。

  「破解密碼是什麼難事嗎?」Heisenberg打斷他,「你知道這沒那麼難,高材生。我打賭你那些同學也能辦到。不然你以為教授的偷吃照是哪來的?」

  「你這個混帳。」Ethan有些憤怒地說。

  他的電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裡面最多的都是工作上的檔案,還有跟客戶來往的文件跟資料。若要說有什麼不想讓Heisenberg看到的東西,大概就是他歷年來保存的照片,還有他口中的計劃表。

  雖然Heisenberg是渾蛋這件事並沒有因為他們住在一起而改善,可是隱私被侵犯還是讓Ethan十分不爽。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差點把手上的抹刀插在他腦門上。

  「冷靜點,爸爸。」Heisenberg舉起右手撐著自己的頭,好像對Ethan的反應很滿意,「別忘了還有誰在場。」他比了比旁邊。

  該死的。Ethan想。他忽然意識到Rose還在場。他總是克制自己不要在女兒面前爆出粗口,但眼前的男人卻好像總是樂於看他打破自己的原則。Ethan永遠搞不懂他這種惡劣的心態所圖的到底是什麼。

  「算了,隨便。」Ethan放下抹刀,將火腿跟起司擺在吐司上,繞過桌子遞給Rose。他深呼吸,口氣不太好,「然後呢?」

  「幹嘛浪費時間做沒意義的事?」Heisenberg反問,「我有叫你還錢嗎?還是你真的以為你還得起?嗯?」

  他的話像是箭矢一樣插在Ethan身上,讓他霎時語塞。

  他當然知道以自己接案的速度跟數量,在正常情況下都只能勉強應付他跟Rose的開銷,遑論有什麼實質的存款。更別說若不是住在這棟豪宅,有人負擔自己的房租水電、居家整理還有母親的照護壓力,他根本沒有時間處理案子。

  他在自己做的試算程式裡甚至還不敢加入利息的變項,因為光是本金就夠他償還很久了。

  但是,即便在Heisenberg眼中是徒勞無功,至少他努力過。

  Ethan不得不承認這段話讓自己有些惱羞,好像他認真看待的事情在他眼中只是個笑話。

  不,並不是「好像」,Ethan想。對Heisenberg來說,這件事就是一個天殺的笑話。

  他的話是一個難堪的事實。他知道Heisenberg從來不在乎自己的話是否帶有羞辱性,或者有沒有任何一點同理心,但Ethan還是不想默不吭聲。他的自尊在這一年中已經被磨去許多稜角,對Heisenberg也不得不從反抗變成各取所需,可是那不代表他沒有脾氣。

  「對,我不像偉大的Karl Heisenberg,什麼都不做就有錢跑到自己的帳戶裡。」他諷刺道。

  「你想要的話,我也能讓錢自己跑到你的帳戶裡。」Heisenberg挑著眉毛,「你可以把這個加進你的計劃表裡。」

  「你覺得這件事情很好笑嗎?」Ethan瞪著他。

  「老實說,是。」他微微仰起頭,神態高傲,「你真的不需要做這種事情。」

  「你這個自大又自以為是的混帳!」Ethan還是忍不住罵出口了。他開始懷疑Heisenberg是故意在激怒他,還是真的這麼不通情理。

  他拉開椅子,一屁股坐在Rose旁邊。如果不是她還在這裡,他發誓他剛剛差點就要轉身離開,或者給那個討人厭的男人一拳。

  「我有說錯嗎?」Heisenberg還是維持一樣的姿勢。

  Ethan連看都不想看他,「沒有。繼續啊。」

  他低下頭看著Rose慢慢吃自己的早餐,隨手把她垂下來的頭髮撥到耳後。他們的對話讓她看起來有些不安,但Ethan很慶幸她此刻什麼都沒有問。無論何時她都像天使一樣。

  「嘖。」Heisernberg皺了一下眉頭,很快又鬆開,「我說過我不在乎那些錢。」

  「重點不是錢,你這個白癡。」Ethan依舊沒有轉過頭。他吐出一口氣,決定繼續把注意力放在Rose身上。

  「重點是你以為你還清了錢,就能從這裡離開。」Heisenberg站直身體,眼神突然銳利起來。他緊緊盯著他,語氣中帶著不悅,「對吧,Ethan?」

  Ethan終於撇了他一眼,沒有回話;或者說,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雖然那不完全是自己的本意,但他也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可能。如果他有足夠的錢,或許就能在Heisenberg把他們趕走前先離開。自己主動搬家是一回事,因為玩膩了被掃地出門是另外一回事。至少前者還能讓自己拾回一點尊嚴。

  他終究不相信Heisenberg對自己是認真的。他們充其量就是蜜糖乾爹跟蜜糖甜心,雖然他們對於這段關係的時效沒有共識,可是Ethan沒有傻到相信會是永遠。

  他信誓旦旦說自己不在乎,但誰知道哪天Heisenberg會不會翻臉不認帳,進而要求自己償還那些債務?他們的交易沒有白紙黑字,如果真的對簿公堂,他不可能贏過有一整批法律團隊的企業家。

  對他來說,所有事情都充滿了不確定性,而Ethan沒辦法不為每種可能思考退路。

  「你別想離開這裡,聽到了嗎?」Heisenberg慢慢走到他旁邊,「永遠也別想。」

  「『永遠』?」Ethan的語氣中充滿質疑,「好像你永遠不會厭倦這個遊戲一樣。」

  「我說過一百萬次,這不是個遊戲。」Heisenberg強硬地掰過他的肩膀,讓他們可以直視彼此。他居高臨下看著椅子上的Ethan,「還是你要我再說一次:我喜歡你,這就是一切事情的理由。」

  「不,你沒有。」Ethan迎上他的視線,眼神坦蕩蕩。

  Heisenberg深吸一口氣,然後很用力地吐出來。

  「好,那這樣如何?」他轉換口氣,像是在跟Ethan談一筆生意,「我現在去申請一張結婚證,然後我們去公證。」

  「什麼?」

  「你覺得我把這當作一個遊戲,覺得哪天我會厭煩然後找下一個對象──」Heisenberg鏗鏘有力地說著,好像對Ethan的想法難以苟同,「去他媽的。」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Ethan有些難以置信,但更多的是驚嚇。

  結婚?他剛剛到底聽了什麼?就算Heisenberg再怎麼脫離現實,他也從未想過會聽到他說出這種話。

  對Ethan來說,婚姻是一件嚴肅的事情。先不論他們實際相處的時間有多少,退一萬步來說,Heisenberg對自己又了解多少?他們有的只是一年不冷不熱的相處跟金錢導向的利害關係,他憑什麼覺得自己有資格跟他談結婚?

  「你要談現實,我就跟你談現實。」Heisenberg的語調彷彿某個商場老手,老練而官腔,「如果我們結婚,一旦我『玩膩』了──即使那絕對不會發生──決定跟你離婚,你就可以得到我一半的財產。到時候你想帶著錢去找下一個婊子也是你的自由。」

  他的話中依然帶著些許笑意,這讓Ethan不由得想到一年前他打來要求包養自己的那通電話。或許是出於對他的偏見,Ethan幾乎都忘了Heisenberg終究是一個成立了全球性大企業的人。當他分析起一件事情的利弊時,那股在業界打磨出來的自信總是特別有說服力。畢竟若沒有這樣的氣勢跟驕傲,或許他也沒辦法站上今天的位子。

  「結婚不是交易。」他堅定地說,「我的老天。」

  「對、對,大家都知道爸爸的道德潔癖比法律還嚴。」Heisenberg揶揄地說,「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需要一個保險,這就是了。所以別再囉哩叭唆,也別想要離開這裡。」

  「鬼扯。」Ethan用著敗給他的語氣道,「好像你不怕我騙婚再跟你打離婚官司一樣。」

  「你會嗎?嗯?」Heisenberg半是好笑、半是嘲諷地說,「你以為我不了解你,對吧?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個正直得可笑的傢伙?」

  「與你無關。」

  「不如我們來驗證一下。」Heisenberg從口袋裡抓出自己的手機,作勢要打電話,「我現在就找人處理這件事,然後我們就知道你會不會這樣做。」

  你在跟我開玩笑吧?Ethan抬頭看向Heisenberg,不確定自己該不該阻止他。

  但當Ethan看到他真的撥出一通電話時,他還是忍不住站起來。雖然他們並不會因為這樣真的結為夫妻,他仍舊不想讓這件事情發生。不是所有人看到Karl Heisenberg這個名字都會聯想到某個企業家,可是Ethan一點都不想賭如果承辦人員看到申請表上寫著他的名字可能有什麼流言蜚語。他光是想像自己的名字跟Heisenberg放在一起就感到強烈的不安。

  「住手!」Ethan搶過他的手機,並且在對方接起前掛斷電話。他看了一眼螢幕,上面顯示的名字正是Heisenberg的秘書。

  幹。我的天。Ethan在心底想著。認真的嗎?

  Heisenberg像是已經預料到他會有什麼反應般站在原地。他不但沒有對Ethan搶走手機的舉動有任何表示,甚至連一點憤怒的情緒都沒有,彷彿這一切都是他故意安排的。

  「讓我再說一次,」Heisenberg抓住Ethan拿著手機的左手腕,另一隻手摟過他的腰,「我喜歡你。你他媽永遠別想懷疑這點。」

  Ethan扯動自己的左手,試著要從他的箝制裡掙脫,但最後只是徒勞無功。他正想開口叫他放手,卻突然迎上一陣讓他尷尬又不知所措的眼神。

  Heisenberg不是第一次用這樣的目光看著自己。

  只是在過去,Ethan從來沒有把他的話當一回事。在他的記憶裡,Heisenberg就是個自我中心的渾蛋,對於別人的情感缺乏任何一點共情能力。Ethan從不相信他一廂情願的說詞,更懷疑這樣的人真的理解「喜歡」是什麼情緒嗎?

  Heisenberg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或許是因為天賦異稟的腦袋,又或者是一帆風順的人生,他從來不用顧慮別人的感受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他不需要討好,也不需要妥協,所有事情就能手到擒來。Ethan甚至猜想,這世界上除了自己大概沒有人反抗過他。

  Heisenberg從來沒有辦法說服自己他的「喜歡」有幾成真心。他的態度總是輕浮,多數時間裡,他對待Ethan看重的事情也只有散漫可以形容。所以儘管在少數場合裡,他會異常認真地宣示一些聽上去很像一回事的東西,但Ethan還是習慣性地當成耳邊風。

  直到現在。

  在剛才幾乎可以說是荒謬的事件裡,Ethan原本只當他又在發神經而已。但是那樁結婚交易實在太離奇,離奇到匪夷所思,離奇到像是某種爛劇本。可是正因為如此,有那麼幾秒,Ethan反倒覺得他的話突然有點邏輯了,就好像物極必反一樣。

  噢,我到底在想什麼啊?竟然開始覺得Heisenberg的話有道理了?Ethan無法不吐槽這個念頭。但他也無法否認,透過那個低沉的嗓音,他的話聽起來居然真的有那麼幾分信服力。

  Ethan覺得自己的腦袋有些混沌。特別是當Heisenberg用異常認真,同時又有些不甘的視線直視自己時,他覺得自己儼然要被他燒出一個洞。

  這一切對他來說只是遊戲罷了。Ethan在心底反覆強調。但是,即使是謊話,只要說的次數多到足以將人淹沒,聽上去也會開始帶著幾分真實。Ethan不想將它當成一回事,也不想被這種荒謬的言論洗腦,可是他仍然鬼迷心竅般思索起他的話。

  然後他不情願地發現,自己一直以來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更準確地說,是拒絕思考這個問題。

  Ethan知道自己沒有義務要回應Heisenberg的任何示好。跟他同居只是一份工作,他不需要連私人感情都出賣。但無論他接受與否,一個每天不斷擁抱、接吻,甚至睡在一起的人口中的「喜歡」都不是說忽略就能忽略的。

  當你幾乎二十四小時都跟同一個人待在一起,而且你們的行為跟情侶之間相去不遠的時候,事情就很難只是「工作」。

  肢體接觸帶來的影響比他想像得多太多了。Ethan以為自己可以不在乎,但事實是,他沒有自己認為得那麼公事公辦。更遑論他們有過無數次的性經驗──說得難堪一點,Ethan也並非完全沒有快感。經過一年的洗禮,就算最初再怎麼不甘願,最終他們都會在床上取得某種平衡。否認這件事情沒有意義,甚至有點矯情。

  正因為這層關係,所有發生在他們之間的事情都顯得複雜,也不是他想無視就可以辦到。所以就算Ethan一再強調自己討厭他,或者一再想起幾年前不愉快回憶,但光是「意識到」這個喜歡具有實質意義,就已經讓人渾身不對勁了。好像光是想像,就能感受到好幾根長茅抵在自己背上。

  他永遠記得一項心理學研究表明,人都會傾向喜歡那些對自己有好感的人。如果他承認了Heisenberg嘴上說的喜歡是真的,或許有一天他對於他的反感就會開始降低──而Ethan一點都不樂見這個情況。

  他不確定自己在堅持什麼,他只知道他不想原諒Heisenberg過去帶給自己的壓力跟恐懼。無論如何,至少不是現在。

  他更不願意去思考「或許他們的關係可以不用這麼緊繃」這種事。那就好像他對Heisenberg屈服了一樣,彷彿只要死纏爛打就能奏效,就像那什麼斯德哥爾摩症候群一樣,但正常人都知道事情不該是這樣運作的。

  可是,天殺的。當Ethan看見Heisenberg此刻的眼神,他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他甚至罵不出一個髒字。

  他的掙扎沒有停止,只是比起逃脫,Ethan似乎更想迴避這段對話。這不是Heisenberg第一次「告白」,可想而知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但卻是目前為止Ethan最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的一次。他不確定是什麼因素讓這段對話變得如此令人困窘,此時此刻,那都不重要。

  去他的。他在心中罵道。

  「放手。」最後,他只有辦法說出這句話。

  Heisenberg盯著他很久,久到Ethan以為他可能會做出什麼更激烈的舉動。但最後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兩手一鬆,彷若沒事般往後退了一步。

  與此同時,Rose也朝著前門大喊,「啊!Ingrid!」

  Ethan幾乎是反射般轉身看向門口,神態有些緊張。他覺得自己就像做錯事被目擊的小孩,即使剛剛什麼事都沒發生。

  但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心虛有多好笑。

  就算他們沒有對Ingrid多透漏什麼,Heisenberg在她面前也從未收斂過。他大剌剌展示的那些親密接觸足夠她理解所有狀況了。Ingrid是他這一年內為數不多還能談心的朋友,縱然她真的看見什麼,大概也習以為常了。

  更重要的是,他們的合約裡同樣有附上保密條款。從這一年相安無事的狀況來看,她的口風也值得信賴。

  「爹地,放我下來。」Rose抬起頭,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而Ethan此刻才注意到,在他們爭執的時候,Rose早已將早餐吃得一點不剩。除了感謝女兒的乖巧懂事,他也不免有些懊惱。

  他曾經發誓要給她最好的生活跟最棒的家庭,但是看看今天他們在她面前演了什麼爛戲?說了多少不堪入耳的髒話?那絕對不是一個四歲小孩可以理解,也不是她該看到的事情。

  他嘆了口氣。

  他將Rose從娃娃椅上抱下來,看著她開心地跑向剛進門的保母。接著他轉身面向Heisenberg,一時間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他甚至不確定該把目光放在哪裡。

  「你真的太讓我失望了,Ethan。」Heisenberg開玩笑般說道。他看了一眼將女孩抱起來的金髮女人,接著又看了一眼Ethan,「我要出門了。」

  失望?他有什麼立場用這個詞?Ethan有些不甘願。更讓他不甘願的是,他竟然覺得自己背上因此又多了一支箭。這算不算是某種情緒勒索?

  但這次他沒有反駁Heisenberg。不是不能,而是不想。他今天跟他的爭論已經夠多了,他累了。他偏過頭,假裝看向外面藍得過分的天空。然後他聽到Heisenberg哼笑了一聲,但他不想去思考那代表什麼意思。

  「我會在晚餐前回來,別忘了我的份。」Heisenberg清了清喉嚨半命令道,好像剛剛那句話真的只是隨口的玩笑。他走向Ethan,在他耳邊低語,「不然我就只能吃你了。」

  「吃屎。」Ethan用眼角瞪了他一眼。

  Heisenberg一如往常地笑著。他在Ethan的臉頰旁輕輕留下一個吻,就如同他每次出門前會做的一樣。

  Ethan總是習慣用手背抹去他親過的地方,但這次他卻忘記這麼做。他看著Heisenberg走向門口,心底突然鬆了一口氣,儘管他一點都不想探究自己為什麼要如此不安。

  他用手掌抹過自己的臉,無奈地搖搖頭。Rose使用過的餐具還擱置在桌面上,但Ethan暫時沒有心思整理。

  他幾乎不曾認真看待過Heisenberg對自己說的話。他的個性實在太差,差到Ethan不願意相信他的嘴。同時,他的示好也已經持續超過一年,久到Ethan很少會再感到困窘。

  可是今天的Heisenberg跟以往不太一樣。Ethan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但他從來沒有像剛剛一樣介意自己相不相信他的話。從來沒有。

  或者,Ethan遲疑地想,是因為那個還款計畫?

  他認真思考他跟Rose的退路不過是這一兩個月的事情,那個被偷窺的計畫表也是。但如果要歸咎出一個原因,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變數,也是Heisenberg剛才反應最大的事。

  Heisenberg真的在乎自己嗎?在乎自己是否離開這裡?

  在今天以前,Ethan的答案絕對是否定的。他不在乎。他隨時可以找到更符合他興趣的男孩。可是現在,Ethan卻覺得自己似乎沒辦法如此篤定的回答這個問題。他希望自己可以,但他不想自欺欺人。天殺的。

  他的腦袋彷彿被一陣暴風席捲,不但摧毀了他的思考能力,更讓他的思維一片空白,所有剩下的只有一片渾沌。他浮躁地揉著自己的頭髮。

  「他媽的。幹。」

  然後他用力吐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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