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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2/01/04
  ※ Teresa視角Minho / Thomas
  ※ 現代AU。
 
  *   *   *

 

Teresa還是沒辦法坦白地說自己喜歡Minho。

在經過這麼一大段時間,他們也從稚嫩的國中生變成高中生後,他們三個早就成為一個小隊,但她知道自己心底還是有個地方尚未接受Minho。

並不是因為Minho仍然持續跟她鬥嘴,完全不是。她現在已經明白Minho的嘴巴是怎麼回事了,他與生俱來的伶牙俐齒跟自傲自負讓他像個徹頭徹尾的討厭鬼,但她已經抓到跟他相處的訣竅了。

秘訣就是把Minho的話當放屁。

所以,沒錯,Teresa還是會跟Minho針鋒相對,而且多數時間裡還是繼續站在他的對立方,但是Teresa沒有再阻止Minho拉著Thomas做任何事──她甚至加入過好幾次。畢竟自從Janson的事情後,她發現Minho的提議也不一定都不可行。

Teresa覺得自己應該要接受Minho的存在,還有他帶來的一切。但是她仍然有個直覺不斷在腦海中發酵,她說不清楚那是什麼樣的預感,但它就像警報般隔三差五地響起。

例如當Minho雙手環抱住Thomas的脖子、整個人像隻無尾熊掛在他身上的時候;或者是Minho上課時貼在Thomas耳邊講悄悄話的時候;還有當Minho抓著Thomas的手臂興匆匆往前走的時候,那種感覺就會不自主地湧起。

Teresa曾經想過自己是不是對Thomas有太多的佔有慾,所以才這麼抗拒這些肢體接觸。但那並不是事實,因為Minho從來不是第一個對Thomas這麼多動作的人。

這個問題讓Teresa有些困惑,而最後她能想到的唯一的理由,可能是來自Minho的眼神跟語氣。

Minho看著Thomas的目光很特別。Teresa不敢相信自己會用到這種形容詞,但Minho對Thomas總是多了點,嗯,友善?

他黏著Thomas的樣子也讓Teresa想起了五歲的自己是怎麼黏爸爸的。在那個許多女孩都說過長大要嫁給爸爸的年紀,整天抱著爸爸撒嬌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雖然這種形容有點弔詭,但Teresa的感受的確是如此。

只是思緒繞了一大圈後,Teresa還是寧可相信是自己想太多了。畢竟在學校裡,只要感情稍微好點的男生都免不了有一大堆身體接觸,他們也樂於用自己的身體開各種充滿性暗示的玩笑。

這種行為對青春期的男孩而言似乎再正常不過,或許只是因為她是女孩所以無法理解罷了。Teresa還是想避免自己成為一個管太多的朋友,尤其是他們之間的互動已經達成平衡的現在。

既然她都讓Minho融入自己的生活了,似乎也沒必要抗拒他這些無傷大雅的小習慣。況且連Thomas都逆來順受了,自己又有什麼立場對他指手畫腳?

──雖然Teresa是這樣安撫自己的,但精神喊話跟實際作為永遠都是兩回事,不是嗎。

 

*   *   *

 

在逐漸熟悉高中的課程後,他們很快就迎來這個年紀會碰到的煩惱之一:感情。但與其說是煩惱,不如說是自己找上門的麻煩。

或許是荷爾蒙的影響,或者單純生理本能,升上高中後,在班級裡成雙成對的情侶都遠比過去還多。男生也好、女生也罷,好像這個階段不找個對象或找不到對象都是不正常的異類。

而Thomas跟她雖然稱不上風雲人物,但他們有Minho。在他加入田徑隊後,他幾乎成為了眾多女孩夢寐以求的男友人選。並不是每個體育社團的男孩都能有這樣的待遇。Teresa必須承認她從來沒有意識到Minho的體能遠比自己想像得好,更別提他在短短日子裡大幅增加的身高。

所以儘管他是學校裡為數不多的亞洲人,他的名氣跟受歡迎程度也從來不會比高大俊俏的籃球隊隊長小。

多虧他在田徑場上出盡鋒頭,他們這個小團體也連帶跟著曝光。許多女孩不知道為什麼最後反而對Thomas產生興趣,自己也跟著被許多體育社團的男孩示好。Teresa已經不記得自己拒絕過多少個女孩心中的白馬王子了,她還曾經在一天內被兩個棒球隊隊員告白。

為了杜絕這些無聊的事情,Teresa甚至開始戴著沒有度數的粗框眼鏡上學。她仍然會替自己上些簡單的底妝維持氣色,但就這樣了。厚重的課本也逐漸變成她偽裝的一部份,她知道這是刻板印象,但她恨不得讓自己在別人眼中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書呆子。

只是Thomas就不像自己那麼積極了。嗯,畢竟他本來就是個穿著打扮都很普通的男孩,不管他骨子裡是不是怪胎,他那張臉就是能吸引一部份的女孩為他著迷。

她對Thomas是否要接受那些女孩沒有任何意見。因為Teresa有種預感,即使Thomas跟她們在一起,他們的關係也撐不了多久的。

Thomas太不會應付女生了,他也不知道女生對於「男友」這個身分有什麼期待。他跟她之間這種像是家人又是靈魂伴侶的相處模式可不是每個人都能複製,畢竟他們擁有深厚的信任,但那些女孩們的不安全感卻會吞噬掉她們對Thomas薄弱的好感基礎。

就拿Thomas喜歡看書這件事情來說好了,有時候Thomas會用一個晚上一次看完整本書或者一整個系列,配上他喜歡的專輯,他可以好幾個小時不看、不回任何訊息。如果真的有任何事,電話是唯一能找到他的管道。

雖然Thomas並不是每天都這樣,但文字訊息對他來說就像留言板。他當然可以花一兩個小時跟她聊一大堆的垃圾話,可是如果他打算做自己的事,Teresa也會尊重他。

她相信Thomas懂得照顧人,也絕對不會當個爛貨去糟蹋別人,但感情不是單純的對別人好就可以走到最後。如果她們沒辦法如同自己跟Minho這樣和Thomas有某種默契,或者了解彼此話中代表的意涵,那Teresa已經可以替這段關係宣判死刑了。

所以當Thomas選擇接受其中一個女孩的時候,Teresa的心情更接近看好戲。她真的沒有惡意,但從對方的氣質還有交談時透露出來資訊,她就能肯定這個女孩絕對受不了Thomas。

相較於自己的平常心,Minho的反應才是最出乎她意料的。他對於女孩的嫌棄溢於言表,如果厭惡感可以實體化,她相信Minho的意念肯定是隻兇猛的西伯利亞虎,潛伏在暗處隨時要把Thomas的女友啃食殆盡。

「我是不期待你喜歡七號,但是連A7都受不了?哈。」這是當Thomas第一次帶她回家時,Minho從飼育箱抱出A7時說的話。

「拜託,拿走!」女孩雖然沒有逃跑,但她對A7的恐懼也毫無保留地顯露在臉上。

「牠在跟妳打招呼喔,妳要不要摸摸看啊?」Minho無視她眼中的害怕,不斷拿著無辜的A7朝她前進。

「Thomas,拜託,我真的不想看到牠。」她抓著Thomas的手臂,整個人躲到他後面。

「好了啦,Minho。」Thomas有些無奈。但他還是轉頭看向自己的女友,「妳真的不試試看?」

「不要!」

「對啊,試試看嘛。」Minho的表情充滿不屑,語氣輕挑,「A7陪我們好幾年了,妳應該要對牠友善一點。」

但女孩只是死死盯著A7不斷扭動的身體。她嫌惡地看向眼前的蟒蛇,好像牠會咬掉自己的手指。

「嘿,Thomas,」Minho揚起下巴,「拿去。」

然後他把A7米黃色的身體掛在Thomas脖子上,任由牠纏住他的手臂。A7的頭順著Thomas的背滑動,當牠注意到站在他背後的女孩時,嘴裡的蛇信本能地吞吐起來。

而女孩幾乎是落荒而逃般跑到Teresa旁邊。

「夠了吧,Minho。」Teresa有點想笑,但她沒有表現出來。或者說,現在還不到應該笑的時候。

「真是太讓人難過了,」Minho裝模作樣地說,「你怎麼會選一個不喜歡我們女兒的女人,Thomas。」

Teresa挑了挑眉毛,興致盎然地看向Minho。

「Thomas,拜託,把牠放回去。」女孩半命令道。

Thomas點點頭,說了一句「好」後就把A7放回箱子。但是他很快就發現另一個大問題:七號不見了。

「Minho,七號呢?」Thomas有些緊張。他跪在地上,試圖在沙發下的空隙跟桌椅間找到那隻毛茸茸的蜘蛛。

「喔,」Minho掏了掏耳朵,「不知道,可能爬到誰身上了吧?」

「什麼?」女孩忍不住驚呼。如果面對A7還能讓她保持一點理智,那Minho的話肯定把她剩下的一點點勇氣都炸成碎片。

「別鬧了,我爸會宰了我們。」

「我說了啊。」Minho露出無辜的表情,「大概在誰身上吧。」

Minho的話讓女孩僵在原地。她的手不安分地摸了摸自己的裙擺跟上衣,動作異常小心。Teresa看得出來她想要確認自己不是Minho口中的「誰」,卻又害怕碰到不想碰到的觸感。

當確認自己視線可及的地方沒有任何節肢動物時,她放心似地吐了一口氣。接著她轉頭望向旁邊的Teresa,「Teresa,妳可以幫我看一下我後──呀啊!」

尖銳得彷彿要刺穿耳膜的大叫讓Teresa皺起眉頭。她疑惑地看著女孩,而對方卻嚇到往後退好幾步,最後狼狽地絆倒在沙發上。她瞪著Teresa的表情好像她背後有一頭正滴著口水的暴龍。

「什麼?」Teresa轉頭,但是她什麼都沒看到。

「在妳後面。」Thomas走到旁邊撥開她的頭髮,輕輕地從背包上把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捧在手心。

「我早就說啦,在某個人身上。」Minho坐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大剌剌地笑著。

「一點都不好笑。」Thomas皺著眉頭。他似乎已經意會到一切都是Minho搞出來的花樣,「萬一七號出事怎麼辦。」

「牠從一開始就在Teresa身上,只是沒人發現而已。」Minho不在意地說,「放心啦,我一直看著牠。」

「難以置信,你什麼時候幹的?」Teresa雙手環胸,不可思議地問道。

「如果你們只注意到那個一直尖叫的女人,當然不會有人管我在幹嘛。」他有些酸溜溜地說。

「我受夠了!」女孩大喊,「你們到底有什麼毛病?」

哎呀。Teresa在心底笑了兩聲。

「什麼?」Minho瞥了她一眼。

「到底誰會在家裡養這種噁心的東西?你們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她仿佛控訴他們一樣地說道,「養在箱子裡就夠可怕了,還拿出來遛?」

「我不是有意的。」Thomas說。他轉頭對Minho,「這種玩笑一點都不有趣,Minho。」

「容我提醒,『這種噁心的東西』有一隻是妳男友養的,另一隻是妳男友老爸養的。有需要的話我非常樂意轉述妳的評論給他知道。」Minho訕笑了兩聲,完全沒理會Thomas。

「荒謬!」她跺腳。

「比起妳,我想我們還挺正常的。」Minho自顧自地說,「Teresa也完全沒有問題,她還照顧過A7。三比一,所以誰才是異類?」

「Minho!」Thomas打斷他,用眼神制止他繼續說下去。

Minho聳聳肩膀,乖乖閉上嘴。

「夠了,我要回去了。」女孩搖搖頭,不再跟Minho鬥嘴。

「我送妳回去。」Thomas走到她旁邊,安撫般拍了拍她的背。

Teresa目送Thomas跟女友走出大門。儘管她知道這樣有點壞,但女孩最後歇斯底里的模樣卻讓她有些得意。如果自己跟她一樣,那她大概一輩子都不會跟Thomas成為朋友。

「搞不懂Thomas為什麼喜歡她。」Minho從沙發上站起來,他歪著頭,「女生都這麼煩人嗎?」

「你期待我回答什麼?」Teresa笑了,「別忘了我也是個女生。」

「妳的表情可不是這樣回答的。」Minho用看透一切的眼神說,「妳也沒有阻止我拿出A7。」

「這個嘛,」Teresa想了想,「我尊重Thomas的選擇,就算我不支持那個決定。」

「喔?」Minho的語尾上揚,彷彿找到同好,「聽起來我不是這裡唯一一個討厭她的人。」

「但是我也不完全贊成用這種方式」Teresa補充。她用滿是自信的語氣說道,「反正Thomas最後總會回來找我們,不如順其自然。」

「真是抱歉,超載了。」Minho手指朝下畫著圈,「我們這裡有一個女人就夠了,再多任何一個都要人命。」

「你不可能要Thomas一輩子不交女友不結婚吧?」Teresa失笑。Minho的行為簡直比當初的自己更幼稚,至少她還沒有用這種方式把Minho轟出他們的生活圈。

「如果他只找得到那種蠢貨,我保證不會出席他的婚禮。」Minho翻了一個白眼,「我寧可妳跟他結婚。」

「我?別開玩笑了。」Teresa用難以理解的表情反駁。

「這麼多年過去,妳對他都沒有任何感覺?」Minho漫不經心地說,「我以前真的以為妳是他女友。」

「別鬧了,Thomas就像我的兄弟。」

「真的嗎?」Minho不以為然,「妳所有決策都繞著Thomas。就算妳不贊成我,妳還是會跟Thomas選一樣的選項。」

「那不就是兄弟做的事情嗎?」Teresa反問。

「或者女友。」Minho順著她的話接下去。

「我可以打賭Thomas絕對不是個好男友,」她說,「所以,不了,謝謝。」

「對,他絕對不是個好男友。」Minho難得肯定她的話,但他的話鋒馬上一轉,「可是法律沒有規定要溫柔體貼、年薪百萬、英俊帥氣的人才可以交往。」

「你到底在說什麼?」Teresa轉動著藍綠色的瞳孔,不太明白Minho話裡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Minho用強調的語氣道,「跟一個人在一起,和他好不好沒有絕對的關係。只有你想或不想而已。」

「對,戀愛大師,」Teresa敷衍地說,「所以到底關我什麼事?」

「Thomas好不好,跟妳喜不喜歡他是兩碼子事。」Minho斜眼看她,「所以就算他不是完美情人,也不代表妳沒想過。」

今天的Minho好像鐵了心要探究這件事情。他就像認定自己手上的塑膠袋肯定裝著食物的狗一樣不斷在自己面前打轉,但Teresa只想把他送進獸醫院給他一劑麻醉針。

「神經病!」Teresa有些防衛地推了他一把,「我會記得把他留給你,不客氣。」

雖然Teresa否定了Minho的猜測,他的話卻讓她突然遲疑了起來。

誠實地說,她從來沒有思考過他們的關係有沒有別種可能。她以為自己已經習慣被人誤會她跟Thomas之間的關係,Teresa也總是用家人、朋友這種說法解釋。

但是Minho的話裡有什麼東西讓她心裡深信不疑的事情動搖了。特別是當她知道Minho和她是「同類型」的人時,他的臆測或者感受就更讓Teresa困惑。

她忽然理解為什麼Thomas總是對Minho的要求一再退讓。因為Minho天生的驕傲讓他的話都像某種宣告,他不需要同意或建議,而是要人「接受」或「承認」。

當Teresa真的照著他的話細想的時候,很多她認為清楚簡單的事情都開始模糊起來。但她很快就阻止自己繼續往下想,因為現在絕對不是思考這種事情的時機。

而Minho顯然對她的答案很滿意,以致於他沒有注意到Teresa微妙的表情變化。

他哈哈笑了兩聲,「那聽起來還不賴。」

Minho真的把Thomas身邊所有女人都當成敵人了。這樣到底算什麼?某種媽媽不想讓兒子被別的女人拐跑的心態嗎?

Teresa只能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

 

*   *   *

 

女孩很快就淡出他們的生活了。

或許是Minho真的做得太過火,所以只要他在的時候,女孩都不願意跟他們同桌或碰面。她對Teresa的態度也不再像之前一樣親切,彷彿她們之前一起聊天吃飯都只是一場夢。

當然,Thomas跟他們出去鬼混的時間也因此減少了。他的時間因為這次的事情被迫分割成兩半,一半給女友、一半給他們。雖然Minho對這樣的安排頗有微詞,可是他很快就找到了新的對策──只要Thomas跟他們相處的時候,他就會用盡方法讓Thomas回不了訊息。

不論是打球也好、一起做報告也好,Minho總是能讓Thomas的注意力從手機上脫離。在他們交往初期,女孩時常打電話給Thomas,他也不介意報告自己的行蹤,但現在Minho總是有辦法讓他連電話都沒辦法接。

連Teresa都不得不佩服他的毅力跟手段。對,手段。因為Minho讓所有事情看起來順理成章,但事實上,一切都是他安排的離間計。她完全可以從Minho的眼神裡讀到滿滿的狡詐跟成就感。

就像Thomas並不介意在電影中途外出講話,所以即使看電影也不會拒絕女孩的來電。但自從Minho開始用「接電話會影響別人」、「你怎麼捨得錯過那麼多精彩畫面」這種話當藉口後,他的手機就會有至少兩個小時的時間被Minho強制關閉。

或者是,不管Thomas有沒有注意到,Minho聲稱自己忘記帶手機的時間越來越多了。於是他有很好的理由不斷借用Thomas的手機,並且在他不注意的情況下掛斷女孩的電話,同時刪除通聯記錄。

有時候他會直接把手機用到沒電,然後抓著Thomas在圖書館耗掉一整個下午,只因為他要Thomas跟他一起研究某個哲學題目。雖然Thomas總是面有難色,但只要Minho拋出一個能引起他好奇的問句,他就會一頭栽進Minho的陷阱裡了。

於是短短幾個禮拜內,Thomas跟他們相處的時間就明顯增加了。Thomas說她最近忙著唸書,所以沒時間跟他約會;她週末也忙著打工,所以沒時間跟Thomas碰面。Thomas偶爾會去店裡和她聊聊,但大部分時間她都會在內場。

Teresa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忍住不問Thomas「為什麼你成績這麼優秀她卻不打算跟你一起唸書」。

再後來,當Teresa再次見到那個女孩時,她已經挽著另一個男孩的手臂走在街上了。

她不知道該不該告訴Thomas。儘管這個結果在他們預料內,但她卻無法預測Thomas知道後會有什麼反應,而她最不樂見的就是Thomas崩潰痛哭的那種可能性。

只有一件事情是她確定的,就是絕對不能由Minho開口。她很清楚Minho的嘴巴肯定說不出什麼好話,所以為了避免他說了什麼讓事情雪上加霜的話,她決定先阻止Minho那麼做。

「我的耐心只有一個禮拜。」Minho雙手抱胸,不諒解地說。

「你總得有一個他可以接受的說法再行動。」Teresa耐著性子說。他的態度讓Teresa差點從他頭上打下去。

「還要說什麼?告訴他那個臭婊子移情別戀就好啦。」Minho翻了一個白眼,不屑地說,「我可是拍了不少證據呢。」

「總之,」Teresa加重語氣,「你連一個屁都不准放,我會負責這件事情,懂嗎?」

「好啦好啦,隨便妳。」Minho擺擺手,「只有一個禮拜。」

Teresa瞪了他一眼。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替Minho收拾他的爛攤子。但為了Thomas,她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   *   *

 

縱使Thomas在聽到的當下表現地無比冷靜,可是Teresa知道那些都只是暴風雨前的安寧。因為她看到Thomas的嘴唇在顫抖,他的雙眼更是在幾秒鐘內就紅了起來。

當他告訴Teresa他想一個人靜靜的時候,Teresa其實有點難過。

她不喜歡那個女孩是事實,尤其是當她說出他們的寵物很噁心這種話的時候,Teresa就知道她一輩子都不可能跟她好好相處了。但另一方面,她同樣不希望看到Thomas這個模樣。

她記得自己曾經說過,她覺得Thomas會談很多場糟糕的戀愛。但她從來沒有想過,當這件事情成真的時候,自己應該怎麼接住Thomas鋪天蓋地的負面情緒。

只是相較自己小心翼翼地面對Thomas,Minho的方式顯得簡單又粗暴──他從家裡偷了幾瓶韓國燒酒,大半夜裡跑到Thomas家準備把他灌個爛醉。天曉得他們家到底多少東西可以讓他帶出來開趴。

Teresa甚至不知道該反對還是該支持這種做法。理性上,她覺得自己應該要制止這種魯莽又不顧後果的行為;但感性上,她也認為酒精或許是不錯的強效藥。

當生理上經過夠大的折磨後,心理上的痛苦就會顯得渺小了。

況且,不論她同意與否,Minho都會去做。所以她除了在現場看著他們兩個傢伙外,還能有什麼更好的選項嗎?總有人要在他們吐在房間前把他們帶去廁所,或者更糟一點,她可能得替他們清理嘔吐物。

她也想過或許Thomas會哭得一蹋糊塗,所以她也做足心理準備要面對崩潰的Thomas。但讓她意外的是,Thomas的反應比她想像中還要小。

Thomas哭得很安靜。

比起Minho叨叨絮絮不斷說著「早就料到會變成這樣」、「下個會更好」之類的屁話,Thomas只是一邊喝一邊掉眼淚。如果不是他的肩膀還在抖動,在Minho的吵鬧下,Teresa甚至不會知道他在抽泣。

偶爾當Minho說了什麼毫無邏輯的蠢話時,Thomas會掛著眼淚難看地笑兩聲。雖然Minho看起來徹底喝醉了,但是Teresa很明白他有多清醒。因為當Thomas笑的時候Minho才會靜下來,也只有那時候他會用不帶任何戲謔或批判的眼神望著Thomas。

「想想她是怎麼形容七號跟A7的,」Minho扭開瓶蓋,有些口齒不清地說,「她從頭到尾都不適合你。」

「我不知道,我以為她會改觀,」Thomas晃著手裡的酒瓶,「畢竟牠們的確比較特別。」

「特別?喔,對,所以她是異類。」Minho拎著酒瓶指向Teresa。

「別扯到我身上來。」Teresa說。她握著鋁箔包裝的蘋果汁,「你知道問題遠不止那樣,Tom。」

「我知道,我知道。」Thomas的聲音很小。Teresa分不清楚他到底在回答她,還是單純喃喃自語。

「你知道什麼?」Minho看了他一眼,仰頭喝下一大口酒,「你什麼都不懂,別自欺欺人了。」

Minho聽起來不只是單純的生氣。Teresa可以從他的話裡嗅到一股不甘心,跟一點點自嘲的味道。

「我不認為你什麼都沒注意到,」Teresa試著用平淡的口氣引導他,「像是,她越來越少打電話給你,或者你們越來越少碰面之類的。」

「我……」Thomas突然語塞。「我以為只是熱戀期過了,或是她真的很忙。我不知道,或許我真的只是在騙自己。」

Thomas的聲音越來越模糊,最後只剩下眼淚不斷落在他的手背上。他面無表情地讓水珠溢出眼眶,好像光是抹掉它們都無比費力。

「哈,忙?」Minho嘲諷般笑了,「還記得八年級的期末嗎?除了Janson刁鑽的報告外還要準備考試,你覺得我們見面的時間有比較少嗎?」

「不,因為你抓著我去圖書館耗了一整天,」Thomas彷彿想起什麼般勾起嘴角,「我們差點被關在裡頭過夜。」

「沒錯,所以什麼『沒時間』都是藉口。」Minho從塑膠袋裡捏起一片洋芋片在半空中搖來搖去。他勾著Thomas的肩膀,身體貼著他,「就像我犧牲自己的睡眠時間在這裡陪你喝酒一樣,不用謝。」

「我想你需要去睡覺。」Thomas伸手擦掉流進嘴裡的鼻涕,他吸了吸鼻子笑著開口,「我不應該浪費田徑隊王牌寶貴的時間。」

「我高興,有意見嗎?」Minho用手肘撞了他的手臂,把Thomas撞得東倒西歪。

儘管Thomas現在笑起來十分難看,但Teresa寧可他繼續維持這樣扭曲的表情。笑得像個醜八怪總好過哭得像個白馬王子。她吐出一口氣,總算放鬆了一點。

Teresa忍不住伸手揉揉Thomas的腦袋,「好點了嗎?」

「嗯,死不了。」Thomas胡亂抹去臉上所有的水漬,「但我猜我還需要一點時間,妳懂的。」

「慢慢來。」Teresa抽出一張衛生紙,把Thomas臉上剩下的眼淚跟鼻涕擦乾淨,「沒人趕時間。」

「有,我趕。」Minho不知道什麼時候躺在地上,腦袋靠在Thomas大腿上,「如果你繼續爛在地上像坨狗屎只為了紀念那個婊子,我真的會跟你絕交。」

「閉嘴,Minho。」Teresa瞥了他一眼。

「好吧,我去一下廁所。」Thomas帶著濃重的鼻音說。他刻意推開Minho的頭,緩慢站起身。

「別吐得太大聲,」Minho仰躺在地上,嘴角露出一貫的笑容。日光燈讓他瞇起眼睛,「別忘了你爸媽在睡覺。」

「去你的。」Thomas踢了一下Minho的腰。

接著他轉身走出房間。Teresa注意到他的腳步有些不穩,但是她相信Thomas還沒有醉,因為他其實沒喝多少酒──大部分的酒都被Minho喝掉了。Teresa甚至開始懷疑Minho根本只是需要一個藉口找人喝酒。

既然他還有力氣跟Minho拌嘴,情況或許就沒有自己想像得糟。現在他最需要的可能真的只是一點點私人空間,Teresa想。

Thomas離開房間後他們兩個對望了一眼,但沒有人再開口說過一句話。Minho仍然躺在地上望著天花板,但他的手卻沒閒置。他粗魯地抓起餅乾隨便塞進嘴裡,也不管有多少碎屑掉在自己頭髮上。跟Thomas相比,今天的Minho看起來也好不到哪裡去。

「喂,」經過好一陣子的沉默,Minho自言自語般開口,「妳真的對Thomas一點意思都沒有嗎?」

「什麼?」Teresas蹙起眉頭,「拜託,你到底要問幾次。」

「或許只是妳不知道而已。」Minho口齒不清地說,「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跟我一樣聰明。」

「好,那麼全能的先知,你從哪裡認為我喜歡Thomas?」Teresa的手肘撐在大腿上,手掌抵住下巴,不以為然地看向Minho。

「眼神。」

「什麼鬼?」Teresa挑了挑眉,「你對我的眼睛有什麼意見?」

「我沒見過妳用那種眼神看別人。其他孩子、妳爸媽,連動物或A7都沒有。」Minho翻身側躺,左手拄著頭斜眼注視她,「只有Thomas。」

「因為Thomas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

Teresa幾乎是反射性地回答。但同時,Minho的話卻像傾巢而出的螞蟻,短短一瞬間就爬滿她的腦袋跟心口。接連兩次被質問後,那些本該是肯定句的答案忽然被啃食得殘破不堪,搖搖欲墜。

「喜歡上自己的朋友也不是什麼新聞。」Minho的聲音冷不防地變小,像是某種抱怨或碎唸。

「你為什麼非得質疑我?」Teresa眨眨眼睛,試圖堅定自己逐漸動搖的思考,「或者說,你對Thomas身邊的所有人都有偏見。」

「我說過啦。」Minho擺出了Teresa不曾見過表情。他的唇角揚起不正經的微笑,目光卻比平常更認真,甚至有些倔強,「『喜歡上自己的朋友也不是什麼新聞。』」

「什──」

就算Teresa再怎麼機靈,Minho的話還是讓她愣了好幾秒。她的雙眼無意識睜大,臉上只有疑問跟驚訝。它就像一道魔法咒語將她定格在原地,而她只能硬生生看著自己的身體逐漸石化。

「我認得妳看他的視線。因為我每天都這樣看他。」Minho毫不在意地坦白,「所以?我當然對妳的眼睛有意見。我討厭妳看他的樣子。」

儘管Minho口中說著「討厭」,他的語氣卻意外平靜。比起過去他笑著嘲諷人的模樣,現在的他反而更沒有針對性。Teresa甚至不覺得Minho冒犯了她,因為Minho散發出來的訊息都告訴她:他只是在陳述一件單純的事實。

「我希望那只是一個無聊的笑話。」Teresa沉默了幾秒,最後勉強從嘴裡吐出一句話。

「怎樣?」Minho突然防備起來,「不要告訴我妳的世界裡只有女生可以喜歡男生,我會一輩子瞧不起妳。」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Teresa澄清。她思考很久,久到時間像是停止一樣。最後她垂下肩膀,「我是說,你說的每一句話聽起來都讓人難以置信。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我只是要確定妳在想什麼。」Minho拎著酒瓶晃了幾圈,「妳知道,我可以把其他人當放屁,可以搞些惡作劇轟走他們,但妳不行。」

「真是感謝你的抬舉。」Teresa微微挑眉,「然後呢?如果我說我喜歡Thomas,你打算怎麼辦?」

「沒怎麼辦。」Minho說,「你以為Thomas那種優柔寡斷的性格有辦法選邊站啊?我只能先讓他喜歡我,到時候妳要留還是要滾就是妳的事了。」

「好像他一定會選擇你一樣。」Teresa翻了翻白眼,「我現在真的確定你醉了。」

「我想不到他不選我的理由。」Minho咧嘴一笑,「只是如果妳沒打算參與這場比賽,事情會簡單一點。」語畢,他又喝了一口酒。

Teresa連一句話都接不下去了。Minho的話終究還是在她心裡發酵膨脹,最後變成她有生以來最大的疑問。

她真的對Thomas有除了朋友跟家人以外的感情嗎?

Teresa盯著Minho,好像這樣就能從他臉上找到答案。但上頭除了因為酒精而泛紅的臉頰跟欠揍的表情外,什麼都沒有。

「我不討厭妳,Teresa。」Minho用懶洋洋的語氣說,「但是我不喜歡妳的眼神,也不喜歡妳總是對Thomas說『我是為你好』。」

「那絕對是我這輩子聽過最矛盾的話。」Teresa吐槽道。

「喔拜託,妳懂我的意思。」Minho小聲「嘖」了一聲。

「是啦,你的意思就是你討厭所有對Thomas有興趣的人。」

「喔?所以你承認你對Thomas有興趣了?」Minho賊笑,好像他抓到Teresa的把柄一樣。

「噢,真是夠了。」Teresa歪著頭瞥了他一眼,「你為什麼非得要逼我承認?我根本沒有那個意思!」

「那我下次吃Thomas豆腐的時候就不要用嫉妒的眼神看我啊。」Minho刻意放大音量,不要臉地描述自己的小動作,「我想你也不討厭我,但妳就是不喜歡我。妳怎麼不想想原因是什麼?」

「妄想也該有限度。」Teresa抓了一大把洋芋片丟在Minho臉上,「吃你的零食啦。」

「靠!」當餅乾屑掉進眼裡時他忍不住罵了一句,「你他媽的,我絕對會殺了妳!」

在Minho邊罵邊掙扎起身的時候,房門剛好隨著他的聲音開啟。

「嘿,發生什麼事了?」Thomas手抓著門把,一臉困惑地問。

Teresa反射性地看向聲音來源。Thomas的臉上滴著水,瀏海因為潮濕緊貼額頭。他的眼球泛著血絲,顯然剛才他如果沒有在廁所沒有大哭,就是大吐。

「你的小女友打算把你的房間變成二戰戰場。」Minho指了指地上的碎屑。

「狗屁。」Teresa回嘴。

「那肯定是你說了什麼不該說的。」Thomas用調侃的語氣說著。他坐回地板,重新拎起自己的酒瓶。

「你寧可相信她也不相信我?」Minho撇撇嘴,跟著坐下來,「你太讓我失望了,Thomas。」他刻意用煽情的口吻陳述。

「我沒有否定你的話,」Thomas聳聳肩膀,「但我猜是你先開始的,所以Teresa才會動手。」

Teresa抬起下巴,略帶得意地看著Minho,另一頭的Minho只能不情願地「哼」了一聲。他們的反應讓Thomas的嘴角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就像惡作劇得逞的孩子一樣。

接著Thomas仰頭灌了一大口酒,剛好把瓶子裡的液體喝光。接著他四處張望,試著在空瓶裡找到尚未開封的燒酒,但視線範圍內剩下的只有垃圾。

唯一還有酒的只有Minho那瓶。他隨手抓住瓶身,彷彿那瓶酒原本就是自己的般喝了一口。

「嘿,那是我的。」儘管Minho聽起來像是抗議,但他的表情卻毫不在乎。他只是又打開一包洋芋片,然後把開口對準Thomas,而Thomas也理所當然地伸手撈了一片出來。

Minho靠著Thomas吃起了餅乾,順便開了Teresa準備的瓶裝可樂跟Thomas的酒撞了一下。接著他們兩個有默契地笑了起來。

Teresa的心情突然有些複雜。

 

*   *   *

 

從那天之後,Teresa煩惱的事情除了麻煩的追求者,還有Thomas。

就算她再怎麼不想回憶,Minho的話仍然無時無刻地盤旋在自己腦海裡,像是惱人的蒼蠅般揮之不去。

Teresa很希望她可以堅定地回答自己,她對Thomas一直都只是朋友。但現在她卻忍不住想像他們之間有沒有別種可能性,或者如果他們不只是朋友,他們之間又會是什麼模樣。

可是最後她還是會阻止自己繼續想下去。

並不是Thomas有哪裡不好。他對很多女生來說或許還不是個好對象,但對Teresa而言,她早就摸透Thomas每一個習慣跟喜好。雖然她不能樂觀地說他們不會吵架,可是她可以肯定在初期,他們可以免除很多生活上的摩擦──例如牙膏的擠法,還有什麼玩笑可以開、什麼不能。

當她每次想到這些小事時,心底就會有股聲音不斷呢喃著「或許可以試試看」,「或許他們早就繞了一條太長的遠路」。

但是當Thomas那張好看的臉浮現在她眼前時,那些想法就會變得既危險又令人不安。

她總有某種預感,一旦這個念頭持續迴盪下去,她跟Thomas之間的感情就真的不再單純了。當她開始有任何超出朋友的舉動時,她或Thomas就勢必得做出選擇;而不論結果如何,她都沒辦法保證他們還會是朋友。

如果她打破這個平衡,並且造成了什麼不可挽回的後果,Teresa一定會恨自己一輩子。

不過在那之前,Teresa決定先把一切的問題歸咎給Minho。如果有人問她現在最想做的事,Teresa的答案肯定是扯下Minho那張嘴。

如果他沒有為了自己那點小心眼跟疑心病點破這件事情,Teresa可以發誓她到死都不會想到這層可能。沒錯,或許她還是會對Thomas有一股不適當的佔有欲,或許她還是會對像Minho這樣的人有敵意,但她絕對不會把這些事情放在自己需要擔心的清單上。

雖然Minho的話解答了很多疑問──例如Teresa以前總覺得他侵犯了他們的空間、例如她為什麼擔心自己被落下、例如她為何總是看不順眼他的小動作,這些小事情現在都有解答了──但她還是寧可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消極逃避向來不是她的風格。可是當問題牽涉到Thomas,並且複雜到難以馬上解決的時候,連她都忍不住挑了一個保守的選項。

但儘管如此,Teresa還是不可避免地會看到Thomas,而那總是一再提醒她現在的心態跟以前已經大不相同。

Teresa情願自己像個情竇初開的女孩,用純粹的愛意去看待他。可惜的是,Teresa覺得自己的情況更像喜歡上了自己的家人,而這個想法總能讓她沒來由地尷尬跟憂慮。

每當她陷入這個迴圈的時候,她都格外羨慕Minho。

他似乎從來沒有擔憂過什麼,好像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是他辦不到的。Teresa以為自己已經夠自信、夠不怕失敗了,但Minho又比她更自大、更勝券在握。特別是當Teresa聽到他說「我想不到他不選我的理由」時,她覺得自己幾乎要被說服了。

Teresa不知道Minho是不是曾經有過同樣的掙扎──她太難想像那個畫面了──但就結果而言,Minho的適應能力似乎比自己更好。他可以毫無保留地承認自己喜歡Thomas,坦率地表達自己對她的顧忌,然後仍然自負地相信自己會成功。

Minho得天獨厚的特質讓他每一句話都像是一種預言,而他也有能力讓這份預言必定成真。如果不是處在這樣矛盾又複雜的心境,Teresa差點就要拿出爆米花看Minho要怎麼追求Thomas了。

但現在?她只希望自己從來沒聽過Minho那些話。

Teresa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   *   *

 

這一個月以來,Thomas對追求者的反應變得比之前冷淡許多。他還是會跟他們招手,還是會回應他們的招呼,可是他不再像之前那樣接受他們跟自己吃午餐、一起從穿堂聊到校門口。

而這件事情明顯讓Minho開心很多。如果是在之前,Teresa肯定不覺得他的反應有什麼異樣,但是在Minho大方承認自己的感情後,她就再也沒辦法正視Minho每一個小動作。

同時,她也無法客觀分析自己對Thomas的轉變到底有什麼看法。因為任何正面的看法現在看來都像嫉妒,但負面的想法又讓她開始懷疑Thomas是不是暫時不想跟任何異性有交集。而Teresa很清楚,無論哪種結論她都不喜歡。

Teresa曾經跟上帝祈禱,希望祂能讓那些想法從自己腦中蒸發。雖然她從不認為上帝真的有時間回應那麼多要求,只是人總是要抱著一絲希望的,對吧?

但她沒想到的是,上帝給她的回應來得這麼迅速。

那天本來只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一堂社會學課。升上高中後,他們的社會學課反而輕鬆許多──沒了Janson一天到晚找麻煩,還有無止盡的課外報告後,這門課的困難程度突然從最終大魔王變成史萊姆。

這不全是壞事。但在經過這幾個禮拜的事情後,Teresa異常期待一些困難的課程內容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哪怕只有一點點。

所以當老師拋出政府是不是該管制槍枝的題目時,她刻意用不少心力去查找相關資料,甚至寫了一份比別人多出一倍字數的報告。

老實說這個議題就像月經,時間到了就會出現一次,每次引起的爭論也像經痛一樣惱人又無解。它實在稱不上一個有趣的議題,但已經足夠Teresa逃避那些想法了。

當老師在討論時間希望有人可以談談自己的感想時,Teresa幾乎是自告奮勇地舉手。

她先是提到了最顯而易見的問題:槍枝氾濫所造成的傷亡。手槍殺人是八零年代到九零年代前期凶殺案的大宗,儘管在九零年代後數量逐漸下降,但槍械暴力仍然在凶殺案上有極高的比例。

「在美國,有四分之一的商業搶劫案與槍枝有關。其中涉及槍枝的搶劫導致死亡的可能性是使用其他武器搶劫的三倍。」Teresa翻著自己的報告,不疾不徐地說,「犯罪者不管如何都可能還是會行兇,但假設槍枝受到更嚴格的控管,他們或許會轉而使用其他較不致命的武器。」

「是的。」老師接著轉頭對其他學生說道,「另外,槍枝也是常見的自殺方式。兩千年後的現在,仍然有近半數的自殺案來自槍械。」

「二零零三年的調查顯示為百分之五十三。」Teresa迫不及待地補充。

「沒錯,感謝妳的資訊。」老師笑著點點頭,「Teresa這次的報告表現十分優異,邏輯論述也可圈可點。」

Teresa自信地勾起嘴角,眼睛微微瞇起。儘管這份稱讚是無心插柳的結果,她仍舊很滿意自己的付出有所回報。

「但是,Teresa本身的立場或許限制了她所接收的訊息。」老師握著自己的手,告誡般跟全班提醒,「我希望另一位同學可以跟大家聊聊他的想法。尤其是他的論點幾乎跟Teresa完全相反的情況下,他的看法或許能讓大家有不一樣的思考方向。」

Teresa挑眉,饒富興致地看向老師。

這門課的老師並不是Janson那種試圖把自己的觀念強加在學生身上的人。她從不刻意隱瞞自己的立場,但就算她的立場再怎麼明確,她也從來不會限制學生有其他的看法。她也不曾跟學生爭辯「對或錯」,她更常說的是「我們有不同選擇」,並且用疑問句讓大家反思。

比起Janson,Teresa覺得她比任何人都適合當社會學課的老師。而這也是為什麼儘管這堂課比起國中少了許多挑戰,Teresa仍然決定認真聽課的原因之一。

「Thomas,說說看你的觀點吧。」老師的目光停在教室某一個角落,跟Teresa的座位幾乎是對角線的位置。她眼中帶著笑意,彷彿很期待他會有什麼表現。

但這個熟悉的人名讓Teresa忽然有些不自在。

她知道自己最近有意識地在疏遠Thomas。當然,大部分的時間他們還是會一起行動、一起回家,只是Teresa已經沒有像過去那樣總是坐在他隔壁了。有時候她還會選擇離他很遠的位置,例如今天。

但偏偏就是現在,他們不得不橫跨整間教室面對彼此。這並不是什麼大事,但看在Teresa眼中卻有些尷尬跟矛盾。

「嗯,這個嘛,」Thomas站起來,「我不否認擁槍帶來的壞處,但是工具或者武器都是中性的,真正造成問題的其實是人性,對吧?」

「是的。」老師回答。

「就像菜刀也同樣可以傷人,但是如果要管制菜刀,我們就不用吃飯了。」Thomas開玩笑似地說,「所以比起控制武器,我更傾向改變大眾的觀念。畢竟槍械在某些時刻仍是必要的。」

「你不覺得這個想法太理想了嗎?」Teresa不同意他的說法,「我們都在舒適的環境下長大,所以才會覺得這種事情離我們很遠。但社會的陰暗面始終存在,也不會這麼簡單就能改變。」

「可是那同樣是民眾的自由,不是嗎?」Thomas聳聳肩膀,「而且槍是最方便的自衛武器,威嚇作用也最大。想想看半夜的超商,如果店員沒有槍,在警察趕到前他該怎麼保護自己?」

「可是槍枝用於犯罪的紀錄遠多於自衛。」Teresa順著他的話繼續說道,「照你說的,我是不是也能假設如果這種武器不易取得,或許搶案就會大幅減少?店員根本也不用擔心怎麼保護自己?」

「那如果搶匪持刀呢?」Thomas反問,「政府下一步是不是要開始限制刀械?再來是球棒?」

「你很清楚這種推論都是滑坡謬誤,Thomas。」Teresa皺起眉毛,「現實就是其他工具都有自己的用途,只有槍是專門設計來傷害人的。」

「但擁槍依舊是人民的權利。」Thomas仍然堅持自己的立場,「況且如果有一天政府失能,那麼人民就有反抗的義務,到時候槍就是必要的武力。這就是我們為什麼有憲法第二修正案。」

「你認真的嗎?」Teresa藏不住自己的驚訝,她提高音量,「你不能用少數或極端例子來捍衛自己的立場。」

Teresa幾乎不敢相信Thomas會說出這種話。這可能是他們認識這麼多年以來,她第一次覺得Thomas如此陌生。

她沒辦法信任多數人的理智,所以她無法贊同Thomas那套站在人性美好的一面為出發點的論調。在她看來,Thomas就像是要為了一個人的權利而陷一萬個人於風險裡。

她知道Thomas是個崇尚自由,同時又太過感性的人。他也常常做出一些Teresa無法理解的決定,例如當初他為了一條蛇而跟他一點都不喜歡的人搭上關係。但對Teresa來說,那始終不會影響她對Thomas的想法跟感情。

他們的生活的確太少衝突,以致於她跟Thomas沒有太多機會討論這種社會現象,或者說這類價值觀上的問題。但她以為過去Janson的報告已經讓他們交換夠多意見,而每一次他們都能找到至少一個共同的交集。就算Thomas再怎麼感性又任性,他也很少這麼強硬地堅持己見 ──只要她的話有點道理,Thomas總會勉強認同她。

只是她沒想到當事情擴大到這樣嚴肅且攸關人命的議題時,Thomas的立場反而讓她如此失望。

不、不,或許她失望的原因並不完全出於Thomas的感性。Teresa忽然意識到什麼般想。

這堂課本來應該只是一個獨立事件。它不該牽涉到其他事情,或者她對Thomas的看法。但是在Teresa為了對Thomas的感情而煩惱的此刻,這件事情卻意外顯現他們彼此的差異,還有理念上的分歧。

Teresa尊重Thomas跟自己有不同的意見。用「尊重」這個詞也許不夠精準,更準確來說,作為朋友,Thomas的意見並不會破壞他們之間的友情。所以她能用更開放的心態看待他們之間的不同,因為再怎麼樣他們都是兩個單獨的個體。

但如果以交往為前提,Teresa完全無法接受他這麼不理性。對,撇除他們的交情,Thomas現在在她眼中就是個不理智的傢伙。如果他是Teresa的另一半,Teresa可以肯定地說他們絕對會為了Thomas感性多於理性的抉擇吵翻天。

她對朋友跟男友的標準跟期待終究不同。在更需要感情交流跟心靈依賴的愛情關係裡,某些觀念並不是一句「我愛你」就能帶過的,至少Teresa不行。

每一個人的選擇都反映了一部份的「自我」。當Thomas決定站在少數的那方,並且漠視多數人都為了這件事情曝露在危險裡時,Teresa忽然意識到自己沒辦法支持這種想法,也無法支持Thomas。

她還是很喜歡Thomas這個朋友,但是她絕對不會做出跟他一樣的決定。就算他們會為這件事情大吵一架,Teresa仍然相信自己是對的。

「但妳也不能否認這種可能性。」Thomas有些固執地說,「而且在小農村,槍械是他們少數的自保方式。就像妳說的,我們都在舒適的環境長大,所以我們同樣無法想像那種只能依靠自己跟手槍的孤獨感。」

「喔拜託,Thomas,你不能總是訴諸感性。」Teresa覺得他開始在跳針了,「你真的該學著不要這麼感情用事,不然你永遠看不到大局。」

「所以我們該為了『大局』犧牲其他人嗎?」Thomas不解,「如果我們得殺人才能從他身上取得某種解藥,妳也會去做嗎?」

「如果這個解藥可以拯救成千上萬的人,為什麼不?」Teresa反射性地回答。她知道這聽起來很冷血,她也不認為自己有好好思考過這句話背後代表什麼,但她現在只想反駁Thomas每一句意氣用事的發言。

「希望這種事情不會發生在妳在意的人身上。」Thomas皺眉,聲音有些低沉,「否則他們肯定會認為妳背叛了他們。」

「怎樣,像是你背叛我的期待一樣嗎?」

Teresa終於控制不住脫口說出自己的心裡話。但是在她的聲音結束前她就後悔了。她盯著Thomas明亮的眼睛,錯愕地愣在原地。

那句話包含太多不該攤在陽光下的私人感情。而直到現在,Teresa才發現自己有多喜歡Thomas,喜歡到她開始對Thomas有太多美好的想像。所以當Thomas表現出自己沒那麼喜歡的模樣時,她完全無法掩飾自己的失望,還有憤怒。就像她說的,那種感覺是種背叛。特別是在她尋求Thomas的認同卻得不到相應的答案時,她更強烈地感受到自己不被在乎。

但是說到底,這些都只是她單方面的期望罷了。她沒有資格要求Thomas達到自己理想情人的標準,也不該在這種時候把跟題目無關的事情通通扯在一起。

她指控Thomas總是意氣用事,但當事情落在自己身上時,她才發現自己也沒辦法做到全然的理性。她終究有私心,尤其是對Thomas。

只是Teresa也不得不承認,心裡那份失落的情緒讓她清醒不少。

說來奇怪,但這次的辯論反而帶給她意想不到的平靜。就像清晨的一場滂沱大雨,把她心中滿地的沙塵連同Minho的話沖得一點也不剩。

她為了這件事情困擾了好幾個禮拜,反覆思索自己對Thomas的感情從什麼時候變成現在的模樣,也不斷想著他們的未來該何去何從。她甚至懷疑自己變成一個戀愛菜鳥,只要一點點好感就能讓自己的世界天翻地覆。

但是,感謝上帝,幸好不是。

她的理智還是替她踩了一個又急又猛的煞車,讓她不至於墜入懸崖。過去這段時間的迷茫宛如一場漫長的夢,而現在她終於被Thomas打醒了。

雖然有點難堪,但她寧可睜開雙眼認清現實。

這聽起來很弔詭,但Teresa沒有預料到「想通」這件事情竟然只需要一瞬間就能達成。她不過轉一個彎,路旁的風景就完全不同了。

Teresa覺得自己對Thomas的感情突然變得乾淨又明亮,彷彿一面精緻的壓花玻璃。她只要透過光就能看見上面的紋路,每一道都是她跟Thomas經年累月留下來的痕跡,無論是友情、親情,甚至是細微的愛情,都是那麼清晰可見。

她繞了很長一條遠路,最後發現自己又回到原點。可是這不但沒有讓她挫敗,反而更清楚自己想要什麼。

「好了,到此為止。」在他們兩個的話鋒逐漸偏離主題時,老師終於出言制止。

Teresa跟Thomas同時轉頭,有志一同地把目光放到她身上。

「謝謝他們精彩的辯論。希望每個同學都能具備這樣的邏輯論述能力,同時也能從各種角度思考同一個問題。」老師用誠懇且溫柔的聲音呼籲。

Thomas難為情地點點頭,Teresa則有些心虛。比起Thomas,Teresa很清楚自己在這段對話中參雜了多少「個人因素」,以致於她的話聽起來其實有些刺耳。

「但是,」老師的語氣一變,略帶責備地開口,「很多討論到最後都會淪為謾罵跟情緒性發言,他們也同樣有這個問題。希望大家記得就事論事,不要把私人糾紛帶到公共領域。」

「我知道。」Teresa點點頭。

「不過,他們的對話讓我想到一個有趣的問題,或許大家可以回家想想。」老師拍了一下手,清清嗓子,「現在一輛有軌電車即將撞上前方的五個人,而旁邊的備用軌道只有一個人。現在你手邊有一個拉桿可以改變電車的方向,假設你什麼都不做,五個人就會被撞死;相反地,如果你拉動拉桿,電車就會撞死一個人。你們會犧牲這一個人去拯救其他五個人嗎?」

老師的話讓底下的同學開始議論紛紛,Teresa跟Thomas也趁著這陣騷動坐回位子。他們看向對方,接著又轉開視線。

「大家可以想想各種可能性。」為了蓋過學生的討論聲,老師半說半喊地對全班說道,「這不是作業,但下禮拜我們會討論這個問題當作加分題。」

經典的電車難題。Teresa想。但現在,無論這個題目多有趣都激不起她的興趣了。

她只想要快點下課。

 

*   *   *

「抱歉,Teresa。」當她收拾完背包,Thomas的聲音也剛好從她背後傳來。

她轉頭,有些困惑,「嗯?為了什麼?」

「剛剛我說的那些話。」Thomas老實地說,「妳的論點很有道理,雖然我真的沒那麼贊同。」

「噢,你不需要為了立場不同道歉啊。」

「不,我說的是後面那些。」Thomas揉揉鼻子,帶著一抹困窘的開口,「妳知道,我只是不服輸罷了。我不該說那些話,我不希望妳面臨那種情況。」

「你當然不想我碰到那種情況,」Teresa抱胸,「因為我重視的人絕對包括你,我可不希望要殺了你才能拿到解藥。」

Teresa的話讓雙方對望了一秒,接著他們同時笑出來。

儘管這些話都是不切實際的幻想,但Teresa的話卻意外真誠。就算現在她理解自己跟Thomas不適合作為情侶,她依舊喜歡Thomas,只是不再是「那種喜歡」。

這件事情並沒有影響他在她心裡的位置,相反地,現在她更確定一件事:Thomas的存在已經成為她生命中的一部份了。她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定義這種情感,因為「家人」或「朋友」聽起來都不夠精準。

或許真的只有「靈魂伴侶」可以解釋了。

這聽起來實在諷刺又滑稽,但只有當他們不是男女朋友的時候,Teresa才能無條件接受Thomas的每一件事。所以她覺得,無論未來他們意見再怎樣相左,Thomas再怎樣令她煩躁,或者又做出任何她不能接受的決定,她都不會離開Thomas了。

「對,我會記得把脖子露出來給妳,」Thomas打趣地說,「別砍歪了,不然我會痛死。」

「我保證你一點感覺都不會有,嗯?」Teresa抓住Thomas的脖子,作勢要用手掌砍他。

她的動作讓Thomas笑到彎起腰,Teresa的雙眼也被笑容擠成一條線,彷彿一彎漂亮的上弦月。接著他們打鬧了幾分鐘,在下課後的教室你追我跑。

直到他們玩夠了,Teresa才又走回位子旁邊。她拍拍Thomas的背,坦率地開口,「我也有錯,Thomas。抱歉。」

「我一點都不介意。」他搖搖頭,嘴角微微上揚,「老實說,我連妳為什麼道歉都不知道。」

「哈哈哈哈!」Teresa為了Thomas話大笑好幾聲,「沒關係,你只要接受我的道歉就好。」

「好啊,無所謂。」Thomas聳聳肩膀,「和好如初?」

「再好不過。」

Teresa迅速地抱了一下Thom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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