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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1/12/30
  ※ Teresa視角Minho / Thomas
  ※ 現代AU。
 
  *   *   *

 

「拜託再說一次你走失的故事,我覺得我好像又忘記了。」

人來人往的學生餐廳裡,Teresa嘴裡叼著一根薯條,一手撐著頭、一手拿起另一根薯條準備沾番茄醬。她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男孩,眼裡藏著滿滿的戲謔跟笑意。

「噢,真是夠了!」男孩送給她一個天大的白眼,好像只有這樣能表達他的不滿。

「什麼?」關鍵字引起了隔壁女孩的興趣,她把腦袋湊近到他們旁邊,「走失?」

「好像是一年級的時候吧?」Teresa故作思考,轉了轉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問道,「對吧,Tom?」

「妳明明什麼都記得嘛。」Thomas斜眼看著她。

Teresa勾起嘴角,笑得像隻偷腥的貓。

當Thomas陪她一起度過十歲生日的時候,Teresa總算相信Thomas不會因為「兩年魔咒」搬走,他們累積起來的合照也讓她確定Thomas不是個長生不老的魔法師,或者是無法在照片裡顯現的吸血鬼。

那些幻想現在看來當然荒謬無比,但沒有人會去苛責小時候的她為什麼有這種煩腦。

而直到他們一起從六年級畢業,Teresa幾乎可以確定Thomas是她目前為止最重要的朋友。他們上了城裡同一所國中,沒意外也會上同一所高中,所以Teresa也能肯定他們還會有好幾年的時間會黏在一起。

這禮拜是他們進入七年級的第一周,雖然他們還沒有認識太多人,但Teresa偶爾還是能找到幾個女生跟他們一起共度午餐。

「我怎麼可能會記得你哭著找媽媽的樣子?」Teresa漫不經心地說,接著她想起什麼似的,「噢,我忘了我答應你不說出來的。」

「別開玩笑了,」Thomas說,「這個故事妳還要講幾次啊?」

「嗯,到我得老人癡呆症為止?」Teresa吞下薯條,偏過頭煞有其事地說。

「我會祈禱妳明天就發病。」Thomas瞪著她。

「所以,」隔壁的女生打斷他們的鬥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或許請主角自己陳述一下會比較適合?」Teresa笑了笑,「從你射氣球輸給我那裡開始。」

「我才沒有輸。」Thomas強調。

Teresa不理他,「然後,你為了扳回一城迫不及待跑去下個設施,結果半路消失搞得大家都快瘋了。」

「噢,老天。」Thomas抬頭翻了一個白眼,「我說過,我只是想撿掉在地上的布偶。」

「確定不是被哪個漂亮的姊姊拐走嗎?」Teresa吐槽。

「我只記得好幾雙該死的球鞋在我面前把那隻布偶踢來踢去,」Thomas強硬地截斷她的話,「等我撿到的時候已經不知道在哪了,然後你們不在原地也不在碰碰車旁邊。」

「對,因為我們丟下麻煩製造者去吃午餐了。」Teresa涼涼地說,但她馬上擺出一個「哎呀」的表情,好像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就這樣。這個故事就是這麼無聊。」Thomas攤開手,聳聳肩膀。

「聽起來像是大家都有的經驗啦,」提出疑問的女孩微笑,「至少你還是安全回家了。」

「謝了。」Thomas說。

Teresa哈哈笑了幾聲,一邊玩食物一邊把自己剩下的餐點吃光。她知道這個故事真的沒什麼特別的,在她跟Thomas好幾年的回憶裡絕對有更值得分享的大事。但是,Teresa想,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感覺到「遺失」了什麼。在她短短十幾年的人生中,只有Thomas給過她那種可怕的體驗。

「對了,我們下堂課是一樣的吧?」Thomas擦擦自己沾到黃芥末的嘴角,看著眼前心思已經飛到不知名時空的Teresa。

「呃,」她眨眨眼睛,「數學課?」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Thomas說。

 

*   *   *

 

今天是Teresa第一次見到他們的數學老師。

她有一頭深色的長髮和深色的皮膚,機靈的眼眸反射著教室的燈光,看起來精神奕奕。她擁有主流審美觀中關於美的每一種要素,除此之外,Teresa還覺得她有一股聰明人才有的氣質。

從進入教室後她就不斷掃視整個教室,好像光用看的就能把裡頭所有學生看穿。

「我的名字是Denton,」她平靜地自我介紹,「是你們這學期的數學老師。」

接著她毫不拖泥帶水地要大家拿出課本開始上課。這讓Teresa有些意外,因為在他們這種菜鳥開學的一週,很多老師還是會跟學生多聊一、兩句的。但,好吧。Teresa也不是那麼介意,畢竟每個老師的行事作風都不太一樣。

真正進入課程後,Teresa發現雖然Denton小姐看起來是個一板一眼的人,但她的課卻比想像中有趣多了。她的語調輕快,解說方式也十分活潑。比起她遇過的某些可以當她爺爺的老師,至少Teresa願意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好吧,雖然以第一堂課來說有點早。」Denton小姐在下課前突然岔開話題,抬起手指著坐在教室正中間的一個亞洲男孩,「第三排第四個。我不介意你使用手機,但你可以不用放到臉上。」

被點名的男孩漫不經心地偏過頭,很勉強地將視線從手機移到講台前的老師上。對於一個第一堂課就被老師關注的學生而言,他的態度看起來失禮又傲慢。Teresa很訝異有人可以連一點困窘或羞恥都沒有。

教室的氣氛突然像是凝固般讓人渾身不自在。但Teresa不確定該不該用尷尬形容這種感覺,因為那個男孩表現得太理所當然了,彷彿其他安靜坐在位子上的學生才是異類。

她轉動手中的鉛筆,漂亮的眼睛看向Thomas,而他也剛好朝Teresa丟來一個看戲的眼神。

「或者你有興趣試試這道題目?」Denton小姐臉上沒有任何一點不悅,她笑著用食指關節敲了敲黑板。

「三十六。」他用手肘撐住頭,不假思索,「妳知道這道題目簡化到最後就是六乘六而已吧?」

「我知道。」Denton小姐滿意地笑了,「你叫什麼名字?」

男孩挑挑眉,臉上毫無畏懼。

「Minho。」他給出了一個Teresa從沒聽過的發音。

「好,Minho。」Denton小姐複述一次,「那接下來這道題目如何?」

Minho揚起下巴,像是昭告整個教室的學生他接受挑戰。

「有個車票不見的男人在火車站裡,跟他一起在月台上的還有一百二十六個人。車站有九條不同的鐵道,其中五條會往南。在接下來的四十五分鐘內,有二十四班火車會進站與離站。這段時間裡,會有另外八十五個人進站,每班火車抵達時會有至少七人、最多不超過二十二人上車……」

Denton小姐的話還沒結束,Teresa已經先撇了撇嘴,對於這個幾乎可以說是刁難的題目不予置評。這個問題不斷用一層又一層的細節包裝,但實際上根本沒有正確的答案吧?不過她倒是樂見那個男孩露出吃鱉的表情。Teresa有些壞心的想。

「……最後還剩幾個人跟弄丟車票的男子在月台上?」Denton小姐吐出一口氣,終於結束了這個將近一個足球場那麼長的問題。

Minho抬起頭盯著她。接著他把算到一半的算式全數劃掉,理直氣壯地開口,「天殺的,七十二。」

「錯。」

「八十六。」他反射般給出另一個答案。

「不對。」

「妳在刁難我,對吧?這題目有答案才有鬼。我不會因為妳是老師就乖乖讓妳耍著玩。」Minho送給她一個大大的白眼,語氣中的驕傲一點都沒減少。

「噢,當然不是,Minho。」她替自己解釋,「我們不知道這段時間裡有多少人會上車,有多少人會離開車站。我們也不知道這個男子最後到底在月台上,或者跟其他人一起搭車離開。」

「答案就是沒有答案──關於這點,你答對了。」她笑了笑,「但我希望你知道,有時候思考答案的過程跟邏輯推理會比『正確解答』更重要。」

「真是感謝你的哲學課。」Minho皺起眉頭,不甘示弱地開口,「但如果我沒有失智,妳應該是我的數學老師。」

「我隨時歡迎你找我討論宇宙真理。」Denton小姐攤開雙手,大方地說。Teresa覺得她的語氣有些揶揄,又似乎帶著真誠。

在她說話的同時,下課鐘聲應景地響起。

在所有人反應前,Minho率先把自己的文具掃進背包,塑膠筆桿的碰撞聲在沒人講話的教室顯得有些大聲。然後他雙手打在桌面上,煞有其事地撐起身體。最後他用食指跟中指勾起掛在椅背的外套,俐落地披掛在自己右邊肩膀。

「謝了,但我猜我們活在平行宇宙。」Minho離開座位前說。

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話讓Teresa差點笑出來。她得承認這個男孩雖然全身上下都散發著自以為的味道──Teresa真的挺討厭這種人──但他的嘴夠嗆,嗆得令人反而有些欣賞他。

她憋著嘴角再次看向Thomas,而他的反應跟自己完全一樣。差別只在於,Thomas笑得露出一整排牙齒。

 

*   *   *

 

今天的天氣熱得讓Teresa想要來一杯裝滿冰塊的特大杯可樂,所以她難得在午餐時段捨棄自己鍾愛的檸檬紅茶,點了一杯冰塊快要比內容物還多的可樂。

「你還記得昨天數學課那個男生嗎?」她左手抓著餐盤邊緣,右手忍不住拿起飲料大喝一口。她一邊喝,一邊漫不經心地問著走在她隔壁的Thomas。

「想忘都忘不了。」Thomas說。

「你想的跟我一樣嗎?」Teresa滿足地吐出一口氣,原本滿滿的可樂在一瞬間就只剩下一半。

「像是,『你這輩子沒見過這麼自大的男孩』?」Thomas揶揄地笑著,「或者是,『那傢伙絕對是個討厭的傢伙』之類的?」

「不止。」Teresa瞥了他一眼,「聽說他今天又在歷史課上惹惱了Landon小姐。」

「他是不是想挑戰用最快速度被踢出校門啊?」Thomas誇張地說。

「是又怎樣?」

一個平淡卻充滿挑釁的聲音突然從他們面前傳來。

Teresa的視線還沒從Thomas身上移開,突如其來的障礙物讓她差點把手上的午餐和飲料全撒在地上。幸好她的反應比她認為地還要靈敏,所以一切都只是「差點」。Teresa吐出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但越是想冷靜,胸中冒出的不滿卻只是更高昂。

只是當Teresa瞪向擋在眼前的亞洲男孩時,對方的目光卻完全不在她身上。他看的人是Thomas。

「『沒見過這麼自大的男孩』?現在你見到了。」他雙手抱胸,嘴角勾出一個促狹的微笑。

以亞洲人而言,這個男孩──Teresa花了好幾秒才想起他的名字叫做「Minho」──真的是出乎標準的壯碩。在男孩們都還沒真的開始發育的七年級階段,Minho就已經比多數男生還高出一顆頭了。

但這並不影響Teresa討厭他。

「對,是喔,」Teresa用極盡嘲諷的語氣開口,「真是大驚喜。我還以為你會有三顆眼睛還是四隻手呢。」

「你有什麼毛病啊?」比起Teresa充滿敵意的對話,Thomas臉上更多的是莫名其妙。

「比起在背後說閒話的人,我的毛病應該還沒那麼嚴重。」Minho收起笑容,有些高傲。「少講得你們跟我很熟一樣。」

「不,我們一點也不想。」Thomas皺起眉頭回應道。

這傢伙如果不是聰明到不行,就是個神經病。Teresa在心底想。如果說昨天她對Minho還能保有一點讚賞,那現在肯定連那一點點欣賞都蕩然無存。

Teresa忍不住翻了一個天大的白眼。

「借過。」她推開Minho,從牙縫中硬是擠出兩個字。

如果不是不想浪費食物,Teresa真的很想把飲料杯砸在他頭上。

她跟Thomas繞過擋在路中間的Minho,找到學生餐廳裡一個還沒有人坐的桌子放下餐盤。

「希望我這輩子除了數學課都不會再遇見他。」Teresa拆開凱薩醬的包裝,隨意淋在沙拉上。

「我也是。」Thomas切開肉排,往自己嘴裡塞了一塊。

 

*   *   *

 

Teresa有自信自己記得Thomas的每一個興趣跟愛好。

例如他喜歡運動,而他與生俱來的運動細胞總是讓他不論做什麼都能駕輕就熟;例如他從小時候就喜歡紐約大都會隊,但經過加州這麼多年的洗禮後,現在他也終於是洛杉磯快艇的粉絲;例如他喜歡狗,特別是傑克羅素梗或者米格魯這種犬種。

只是當Thomas帶著她去寵物店買連毛都還沒長齊的乳鼠時,Teresa還是忍不住露出奇怪的表情。

對,她知道Thomas家養了一隻毛茸茸的大蜘蛛。根據Thomas的說法,那是他爸爸的最愛,他甚至把牠當成Thomas的弟弟一樣愛護。牠的寵物箱就大辣辣地放在他們家客廳,Teresa已經習慣了,她甚至把玩過那隻蜘蛛。所以這也不是她跟Thomas第一次來寵物店,他們以前就常常為了他家的蜘蛛來這裡買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但是,乳鼠?Teresa看著那些比自己手指還小的生物皺起眉頭,彷彿牠們是什麼詭異的外星生物。

「我以為我們是來買飼料蟋蟀的?」Teresa用大拇指比著自己背後的玻璃箱,裡頭有數不清的蟋蟀正四處爬竄。

「呃,」Thomas有些心虛,「對,蟋蟀也要。」

「『也要』?」Teresa挑著眉,「聽起來你們家的七號要失寵了。」

七號是那隻蜘蛛的名字。Thomas說因為那是他爸爸最喜歡的球員的號碼。

Teresa的話讓Thomas眼神有些飄移。他抿了抿嘴唇,雙手手掌不安分地互相搓揉。Teresa猜都不用猜就知道Thomas一定惹了什麼不該碰的麻煩。

「就是──」Thomas猶豫好半天才開口,但是才剛起頭,剩下的字又突然消失在他喉間,「嗯,就是……」

「什麼?」Teresa雙手撐腰,白色的球鞋在地上踏了幾下,「你看起來好像你搞大誰的肚子。」

「並沒有!」Thomas撇撇嘴。

「那就告訴我是什麼事情啊。」Teresas理所當然地說。

她知道其實Thomas沒有義務向她報告每一件事情,儘管他們認識這麼多年,他們仍然尊重對方的隱私跟人際關係。但Teresa太清楚Thomas這個表情代表什麼,而那絕對跟隱私無關。不如這樣說,每次Thomas露出這個模樣都不會有好事。

預防勝於治療,Teresa想,所以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在問題無法收拾前先做好準備。她直直盯著他,目光不算銳利,但也夠了。

「好吧,是Minho。」Thomas放棄掙扎。他雙手一攤,像是對警察自首的嫌犯一樣。

「什麼?」這下換Teresa搞不懂了,「Minho?」

「對,Minho。」他吐出一口氣,下定決心般滔滔不絕的開口,「他撿到一條蛇。牠還很小,我猜大概是被棄養,所以我們──」

「等等,我以為你討厭Minho。」Teresa一臉不可思議地打斷他。什麼蛇、什麼棄養,那些對她來說根本不是重點,「記得你在學生餐廳說過什麼嗎?」

「我知道、我知道,」Thomas試圖替自己澄清,「但是我不能眼睜睜看他養死那條蛇。」

「事情沒有你想得那麼糟,」Teresa說,「他不是傻瓜,記得嗎?」

「他昨天塞了一顆雞蛋給那條蛇。」Thomas露出奇怪的表情。他想了想,又補充道,「煮過的。」

Teresa微微皺眉,一時之間不知道該罵Minho是白癡,還是該準備打電話給動物保護協會。但是比起那條蛇,Teresa更在乎的還是Thomas會不會惹上麻煩。

「你確定要跟Minho攪和在一起?」Teresa顯然不贊成他的決定。

她可以理解Thomas的心情,尤其他對動物總是有太多同理心,而爬蟲類更是他的罩門。但是先不論養育上會碰到的問題,光是Minho這個人就讓她難以放心。

Teresa努力對Minho保持客觀公正的評論,但是上次的碰面讓她對Minho一點好感都沒有。

「嘿,我沒得選擇。」Thomas舉起雙手投降。

「好吧,算了,你們有共同的小秘密了,」她故意用酸溜溜的語氣說,「真讓人羨慕啊。」

「別這樣,」Thomas擺出了無辜的樣子,「現在是『我們』共同的秘密。」

「真是謝了。」Teresa扯開一個想讓他好過點的微笑。她搭上Thomas的肩膀,玩鬧似地推了一下,「我發誓你會後悔的。」

Thomas笑著搖搖頭,不置可否。

 

*   *   *

 

「你確定牠沒有毒?」Teresa走在Thomas的右邊,手裡拎著一整盒用飼養箱裝著的蟋蟀,「你知道,不是什麼黑曼巴之類的。」

放學後的學校看起來有些冷清,但仍然有人在操場運動,而圖書館應該也還有學生在讀書。真是個適合做虧心事的時機,不是嗎?例如在某個角落跟情人卿卿我我,或者去餵自己偷養在學校的蛇。

「我查過圖鑑了,百分之百確定。」Thomas手上拿著一模一樣的透明壓克力盒子,只是裡面裝的是幾隻眼睛都睜不開的乳鼠。

「如果我被咬死,我一定會變成惡靈找你算帳。」Teresa煞有其事地用陰沉的語調說。

「我完全不懷疑你會那麼做。」Thomas挑眉,順著她的話接下去。

Teresa忍不住大笑了幾聲,「好啦,來去餵那個小傢伙吧。」

Thomas聳了一下肩膀。他帶著Teresa越過草皮,經過穿堂跟一些教室,還有Teresa第一次看見的留校察看室。在走過這段像是迷宮般讓她頭暈目眩的路線後,他們終於到達一間看起來有點老舊的儲藏室──說是儲藏室或許不夠準確,因為這裡甚至沒有一個說明它是什麼房間的牌子。仔細一看還能看到鎖頭充滿鑿痕,明顯已經被人強行進入。

「呃,」當Teresa看到那扇門時忍不住遲疑了半刻,「我收回剛剛的話。這裡看起來已經有一堆幽靈在開趴了。」

但最令Teresa訝異的並不是這個房間有多詭異,而是他們才進入這所學校不到一個月,他們就已經找到這種有些人可能一輩子不會注意到的地方。雖然它看起來像是沉默之丘裡會出現的場景,不過大概就是這樣才能掩人耳目吧。

「我們努力過了。」他尷尬地笑了一聲。

說完,Thomas快速地敲了兩下門。隔了幾秒後他又敲了三下,而這次是不快不慢的三下。最後他收回手往後退了一步,靜靜在那裡等著。他的舉動讓Teresa忍不住失笑。

沒想到他們連暗號都有了,她偷偷地想,搞得跟間諜電影一樣。

接著她聽到騷動聲從門內傳出來。裡頭乒乒乓乓地彷彿有人把桌椅全都打翻在地上,緊接而來幾個沉重的悶聲像是拳擊袋掉到地上一樣撞進Teresa耳裡。

她開始懷疑裡面是不是正在舉辦一場小型障礙賽。

在這個念頭散去之前,破舊的門「砰」地一聲在他們面前打開,差點砸在Teresa的臉上。

「Teresa!」Thomas喊。

接著Teresa感覺到一股力量把自己往後扯,她全身的重心隨著拉力向後傾。所有事情都發生地令人措手不及,她愣了好幾秒還是無法反應過來。幸好Thomas及時將她拉開,否則她的鼻子可能就要被打歪了。

「該死!」她下意識地拉高聲音大罵。然後她站穩腳跟,精緻的雙眼惡狠狠地瞪著站在門內的亞洲男孩。

「我忘了提醒妳不要太靠近門邊……」Thomas跟她一樣驚魂未定,他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一樣,聲音越來越小,「抱歉。」

「搞屁啊,Thomas?」粗魯的男孩臉上沒有一絲歉意,特別是當他看到Teresa後語氣更加不耐,「我說過不准告訴任何人。」

「我們不可能不讓她知道,」Thomas解釋,「而且她能幫上忙,我保證。」

「對,沒有事情瞞得過你的小女友,」Minho撇撇嘴,「早知道我就該把你輾出去。」

「你答應不會干涉我用什麼方法養蛇。」Thomas不甘示弱地說。

「什麼鬼?」Minho雙手抱胸,「所以她也是養蛇一部分?她要幫忙清大便還是講睡前故事?」

「嘿!」Teresa終於忍不住制止他們沒營養的鬥嘴,「你們想要讓整個學校知道你們在幹嘛嗎?」

「這裡好像沒有妳說話的份啊?」Minho不以為意地說。

Teresa又瞪了他一眼。

「總之,」Thomas吐出一口氣,放棄爭論,「我帶了『飼料』,先進去再說吧。」

「飼料」兩個字讓Minho動了一下眉頭。他聳聳肩膀,鬆開緊繃的手臂,自顧自地轉身進去房間裡。

Teresa斜眼看著Thomas,似乎想再次確定他真的要參與這個計劃。Minho的態度已經不是「糟糕」可以形容了,對她來說,他更像是充滿惡意。不管他心裡有什麼想法,他表現出來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都讓Teresa渾身不自在。

「來吧。」Thomas有些無奈。然後他走進昏暗的房間。

Teresa嘆了一口氣。

或許Minho說對了一件事情,不管她再怎麼不喜歡,這裡的確沒有她干預的份。就算她想要Thomas離他遠一點,但Thomas還是決定要插手了,不是嗎?而她很明白,當他決心要做一件事情的時候,沒有人阻止得了他。

 

*   *   *

 

Teresa終於弄懂這個房間是什麼了。

這是一個被當作倉庫的廢棄教室,從裡頭堆滿的雜物還有壞掉的桌椅來看,這個空間顯然歷史悠久。而每樣東西上面厚重的灰塵都顯示出這裡已經很久沒有人進來過了,或許連工友或校長都已經忘了這間教室的存在,Teresa想。

她抬頭看了一下天花板,上面大多數燈管都已經壞掉了──這倒是不令人意外,不如說,如果有燈管還能正常運作才讓人驚訝──只有少數還能發出微弱的黃光,或者閃爍不停的亮光。

實際上,這個房間的照明絕大部分是依靠窗戶投射進來的陽光。但窗戶旁邊實在堆積太多東西,龐大的廢棄物又硬是遮住了一半的日光。Teresa覺得這間教室還沒開始冒出香菇或蕨類才是奇蹟。

雖然教室裡一片混亂,但他們還是勉強清出一條道路。這絕對不是從放學到現在這短短時間可以辦到的,所以他們肯定一、兩天前就在這裡了。Teresa暗自評估。

他們走到靠近窗邊的位置,在剛好曬得到太陽的區塊內擺了一張勉強還能站立的桌子。桌子上面放著一個乳白色的塑膠收納箱,箱子上已經戳好幾個洞。

「真是不錯的地方。」她揚起眉毛,環顧四周,「除了霉味重了一點外。」

「有意見的話,門在那邊。慢走不送。」Minho指了指門口。然後他從旁邊拉來一張椅子,一屁股坐在上面。

「Minho找到的。」Thomas把飼養箱放在一旁的椅子上,搶在他們吵起來前開口,「噢,對,門也是他的傑作。」

「毫無意外。」Teresa說。

「所以現在要怎樣?」Minho抬頭看著Thomas問道。

「把乳鼠放進去。」Thomas打開收納箱的蓋子,「我們真的需要手電筒,如果我們不打算修好電燈的話。」

Teresa低下頭,靠著少少的陽光終於在箱子裡找到了一條蠕動的身影。底部的木屑隨著牠的動作發出「簌簌」的聲音,彷彿牠正遊走在野外的落葉之間。

牠的身上遍佈像是豹紋的花紋,只是比起不規則的豹紋,那更像是排列整齊的咖啡色像素圖案。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日照的關係,那些隨著身體起伏的鱗片看起來映著一層溫暖的橘黃色。

「我得承認牠比我想的還可愛。」Teresa微笑,隨手把垂掛下來的頭髮撥到耳後。

「好啦,讓路。」Minho從椅子上站起來,故意擠到他們兩個中間,「看夠了沒?我的蛇餓了。」

Teresa對著他翻了一個白眼,但她還是讓出一個位子給他。她已經懶得和他爭論什麼了。

「拿著。」Thomas把裝著乳鼠的飼養箱遞給Minho。

「噁,看起來像是好幾隻蠕動的外星生物。」Minho伸手戳了其中一隻,然後他馬上像起雞皮疙瘩般抖了一下身體。

但儘管如此,他還是捏住其中一隻的尾巴,左右晃動地將牠拎起來。然後他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把粉紅色的小生物放進木屑堆裡。

原本蜷縮在箱子一角的蛇很快就發現自己的大餐,掠食者的天性讓牠試探性地往前。在他們的注視下,牠一口咬住毫無反抗能力的幼鼠,身體更是本能地捲起想要纏繞住獵物。但是乳鼠真的太小了,所以牠的動作全都淪為形式。不過幾秒鐘的時間,那隻可憐老鼠就被牠吞下肚。

「好吧,我覺得有那麼一點點罪惡感,這是正常的嗎?」Minho挑眉,像是開玩笑般說。

「你本來就該預料到這種事情了吧?」Teresa不耐煩地說,「這是生物界的規則。」

Teresa並不是冷血無情的人。只是對她而言,有些事情並不能全然站在感性的角度。有時候他們就是不得不放下一些私人觀點去面對世界,讓理性說話。她也相信有些正確的事情儘管不是那麼討人喜歡,總得有人去做。

如果Minho連這點事情都搞不懂,她寧可把這條蛇拿去外頭野放。給「飼料」過度的同理心,對「寵物」來說一點都不公平。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Minho同樣給她一個白眼,「好像只有妳最聰明一樣。」

他像是要證明什麼似的又從壓克力箱子裡挑出一隻小老鼠。他瞥了Teresa一眼,然後才把牠放進大箱子裡面。

「我想Teresa沒有那個意思。」Thomas再次替雙方緩頰,他嘆了一口氣,「然後別餵太多。」

「沒有最好。」Minho說,「不然我下次會把你們一起關在門外。」

「除非你有辦法弄個新鎖,」Thomas笑了一下,「不然那扇門連我爺爺都擋不住。」

「別把這裡當你家廚房。」Minho威脅,「你再多嘴告訴任何一個人,我就把你揍到連你爺爺都認不出來。」

「我發誓。」Thomas一臉真誠。

不知道為什麼,他們的樣子讓Teresa有一股說不上來違和感。或許是因為她太排斥Minho,所以當她聽到Thomas跟他一搭一唱的時候,她心底有個部分突然不平衡起來。她從來沒有意願、也沒立場干涉Thomas要跟誰來往,不過這是第一次,Thomas做了一個讓她充滿疑慮的選擇。

雖然今天看起來只是Thomas又一次多管閒事,但他們的相處模式讓Teresa想到她跟Thomas。想到他們當初怎麼認識,又怎樣從那樣的孩子走到現在。他們以前也時常這樣鬥嘴,甚至不小心吵起來,但那些摩擦最後都把他們打磨成適合彼此的模樣。

她在Minho跟Thomas身上看到了那樣的既視感,彷彿這兩個人正在經歷他們曾經體驗過的事。

她實在不想讓自己像個心胸狹窄的青春期少女,但她也不會自欺欺人地說她一點都不在乎。

或許,她真的得開始學著接受Minho那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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