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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2/10/11
  ※ 毒梟聖徒 陳震中心,無CP
  ※ 張震迷妹的腦補,跟正劇完全無關。


  *   *   *
 

蘇利南的空氣永遠都是濕黏的。

不論季節、不論月份,就算身在陽光普照的南美洲,那股扎根在他身上的溼氣也從來沒有被曬乾過。

每次呼吸,他都可以感覺到肺部瀰漫著一層水氣。它們隨著空氣依附在他外露的皮膚上,看不見、摸不著,但他知道它們隨時隨地都頑強地扯著他,讓他的步伐都跟著重了一點。

那總會讓他想起以前那間小小的雜貨店。

身為一個第二代,陳震很幸運不用像他老爸老媽那樣來到異地白手起家:他活在一個吃不飽、餓不死,過得像個人但也稱不上闊綽的家庭。

他們的教育程度有限,他的腦袋也沒有特別好使。靠著學識往上爬對他們而言是癡人說夢,能依靠的只有還過得去的算術能力,起碼還能賣點東西。

那間店是他童年的縮影。佇立在唐人街陰影處的店面、總是散發陳舊味道的木架、廉價的袋裝食品跟菸酒。他就像一株黴菌,活在這個空間裡最潮濕陰暗的角落。踏不出去又死不了,在夾縫中苟延殘喘著。

然而這樣的生活沒有讓他爸媽養出什麼患難與共的革命精神。

他不知道事情是從哪裡開始的。或許是他媽一再流產生不出個二胎,或者是身體虛弱後越來越無法負擔店裡的工作,再或者是她迅速衰老的面貌。原因太多了,他無從歸納。

他只知道當第一次看見老媽臉上的瘀青時,他就知道昨天他半夢半醒間聽到的哭喊聲不是作夢。

從那之後,陳震的人生就有了吃飽以外要擔心的事。

大概也是那時候開始,跟他有著同樣血緣的男人開始往外跑。通常他都不知道老爸去了哪,幹了什麼破事。他唯一知道的是他會帶著一身酒氣回家要錢,要不到就打人。

操他媽的垃圾。

他媽總是一邊顧店,一邊顧他,一邊堤防著那個人什麼時候出現。他很清楚她不是任勞任怨,因為就算只是十幾歲的孩子,他也能在她眼中讀到顯而易見的憤怒跟怨懟。不只是對她名義上的老公,還有他。

從某一天開始,他不再期待那個男人回家。他開始期待他死在外面,最好被人掛在街口的大牌坊上──那個男人剛好缺少「禮義廉恥」四個品性。

他希望那樣至少可以撫平她對他的遷怒。只要那個男人死了,他們多少就能過上「正常一點」的生活。儘管店面擁擠狹窄,但他還能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有機會的話還能享受一點親情。

然而那都只是他的妄想。

雨季到來的第一天,他被一場滂沱大雨吵醒。

在他的記憶裡,凡是這個季節,他們賴以為生的小店就必定會淹水。他媽總是會用沙包堆在門口,試圖阻擋瀰漫在腳下的泥水。積水不會太高,但退去後,他跟她就得負責把店裡的淤沙清理乾淨。

正當他準備找老媽一起堵住門縫中流進來的髒水時,他才發現她不見了。這間小小的雜貨店躲不了人,她也不可能在這種時候還往外跑;就算有任何急事,她至少會叫他起來。

沒有。什麼都沒有。一直到水淹過腳踝,又在雨停時漸漸退去,他都沒有等到那個女人。他看著整間店的爛攤子,連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他以為他會哭,但是原來絕望到頭了是連哭都沒辦法的。

那時的他還不知道「背叛」是什麼,但從那刻起,他就知道自己這輩子都不該相信任何人,也不該指望任何人──連親媽都能棄他而去,他還能奢望什麼?

他深吸一口氣,剛好把滿屋子的霉味都納入肺裡,黏膩又噁心。

他媽的。

接著,一切就像是命運開了玩笑一樣,那個醉醺醺的男人在這時候來了。他看著滿地的泥沙、毀損的物品、不見蹤影的女人破口大罵──不,就算沒有這些藉口,他也不會給他好臉色看。

他自嘲般笑著。他覺得腦袋裡突然有什麼東西斷掉了。

他隨手抄起架子上的酒瓶,對著那個吵死人的傢伙砸了過去。深褐色的酒瓶跟著他的腦門一起裂開,酒水跟血水在他手上匯流,又冷又熱。但他很喜歡。

在男人惡毒的咒罵聲中,他用破瓶子的尖角對準他的脖子,毫不猶豫地捅進去。更多的血液從他的血管裡噴濺出來,就像早上灌進屋子裡的雨水。它們都有一股腥臭味,也濕濡地讓他作嘔。

但至少他現在爽快了一點。

他看著男人的身體逐漸萎靡,臉色越來越蒼白。直到他一動也不動,他才像是看完一齣好戲一樣滿意地點點頭。他吐了一口痰在他臉上,然後把他拖向廚房。

希望家裡的剁刀夠利。

 

*   *   *

 

加入幫派對陳震來說理所當然。

他沒有什麼高尚的品德,爛命一條也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他頂掉了那間死過人的小店,從幫上頭賣安非他命開始,正式在唐人街開始自己的事業。

跟其他懵懵懂懂的同齡人相比,他就像天生要吃這行飯。不只是因為他凶殘,更因為他骨子裡的血性。或許血緣真的有一回事,否則他怎麼會跟那個死人越來越相似?即使花了整個晚上將他切成肉塊,好像也切不開他流著那個死人一半血的事實。

他又想起了那間終年散發濕氣的雜貨店。

他死活都不想再過那樣的日子,也不想再想起那對夫妻──去他的爸媽。什麼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操他媽的。

就算他擺脫不了過去,他也要擺脫發霉的日子。他不會屈就於角落那小小的位子,他要在唐人街最顯眼、最招搖的位置做生意,還要包下蘇利南的海岸線。那裡除了有最好的日出跟日落,還會有通往其他國家的航線。

或許他以後可以去一個沒那麼潮濕的國家蹓達。

例如歐洲什麼的。

 

*   *   *

 

九零年代的移民潮讓唐人街更混亂了。

那些跟自己一樣有著黃皮膚的人操著一口字正腔圓的國語,抱著致富的美夢來到蘇利南。然而大家都知道這個什麼都沒有、局勢又混亂的邊陲國家只是一個跳板,一個他們偷渡入境前短暫的庇護所。

但世事總是難料,不是嗎?

隨著其他國家加強管制邊境,這些無處可去的可憐蟲最終還是得在這裡安定下來,被迫在唐人街落地生根。

正巧二十幾歲的陳震在這裡已經混出點什麼了。或許就是天時地利人和,他趁機接收了一大批遊手好閒的遊民,勢力版圖一下子壯大起來。他很清楚自己一點都不信任這些人──就算同源同種,他們說的話還是不一樣。有時候他甚至樂於在他們面前操幾句潮州話、客家話或者粵語,看著他們一臉茫然的模樣發笑──但多幾個可以去送死的手下也不是壞事。

幾年過去了,少數幾個上得了檯面的,大概就是獐頭鼠目的卞基泰。聽話、能打、辦事能力好。雖然國語講得不怎樣,但勉強聽得懂。

陳震很看好他,甚至準備把他當成自己的心腹。

然而這個狗崽子卻為了全耀煥背叛他。

第二次了。他在這個爾虞我詐的地下社會打滾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才爬到這個位子,也培養出幾個信得過的傢伙。他從來不輕易相信別人,不論是身處在這樣的位子不得不,或者是那段發霉的過去作祟,信任對他來說是比販毒更充滿風險的事。

可是一旦相信了,他們就是兄弟。卞基泰脖子上的刺青就是證明。

那個狗娘養的雜種卻毀了他的信任。從那天開始,陳震再也不知道還可以相信誰。自己身後稱兄道弟的這群人會不會也跟那個背骨仔一樣,哪天莫名其妙捅他一刀?

他也想把這些人當哥們,他也不懷疑他們會不會為他擋槍,但「相信」是一件危險的事情。他可以為小弟出頭,為他們討公道,但他不會再對他們推心置腹。

那段來自大雨的記憶從那天起又開始陰魂不散。

全耀煥。最讓他憤怒的,就是這個初來乍到就接管了蘇利南大半的毒品市場,政商手腕令人嫉妒的假牧師。該死的王八蛋。他永遠搞不懂他是怎麼收買總統跟哥倫比亞人的。

但是就算再不情願,陳震也不得不坐下來跟他協商。他耕耘了這麼多年,最後只得到他媽一點控制權,誰會服氣?偏偏他就是技不如人,媽的。

總有一天他要把卞基泰跟全耀煥一起吊在牌坊下。

值得慶幸的是他還有海岸的控制權。

 

*   *   *

 

蘇利南的海跟太陽都是他的。

就算那些魚丟到岸上都沒人要,他也不準別人擅自拿走。敢在他的海上偷東西都要付出代價。他才不管那個漁夫交不交得出錢,他像是在乎那幾千塊的人嗎?他只是要給他一點下馬威而已,這些犯賤的人沒被打過不知道痛。

結果他居然帶了全耀煥來自己的店裡。

真是不知死活。陳震在心底偷笑了一聲。不知道韓文有沒有「引狼入室」這句話?希望一年後這個賣魚的還能活著走出蘇利南。

 

*   *   *

 

他沒想過釣魚仔還敢來找他。

進了一趟監獄,出來後就像變了個人一樣。陳震不太確定這傢伙發生什麼事,他只覺得他的提議很荒謬。但老實說,他喜歡他的氣勢,那讓他想到年輕時野心勃勃的自己。

他一邊鋸開那個王八羔子的腳踝,一邊思考著。他很高興現在不用再用大刀砍人,背信忘義的人太多,切到他都累了。

就算發達了,他發現自己還是擺脫不了那個不存在的濕黏感,而這都是牧師害的。是他害他只能屈居在唐人街裡,像隻水溝裡的耗子。即便他握有其他通路,但一天不扯下全耀煥,他就一天走不出「唐人街」這個地方。他永遠只是賣冰糖的次等公民。

幸好他還是很喜歡血,喜歡它們噴濺在身上溫暖的感覺。這紅色的東西總是能幫助他思考,也讓他安心。如果是血水,他就不在乎它們潮不潮溼了。

他對於賣魚仔還有一些疑慮,但他不排斥跟他交易看看。在商言商,誰不喜歡錢?

雖然一噸真的太多了。他媽的漁夫。整個蘇利南都知道古柯鹼不歸他管,他能搜刮到幾公斤的貨就該偷笑了。可是「亞洲」這個詞實在太香了,就像他店裡賣的火鍋一樣吸引人。

 

*   *   *

 

他猜自己可能又被騙了。

那個該死的漁夫自從被牧師帶走後就音訊全無。說好的他有優先權咧?他最痛恨不守信用的人。

正好他可愛的鱷魚有一陣子沒有吃到人了。

 

*   *   *

 

原來那個高高在上,滿口上帝跟哈利路亞的牧師也有來求助自己的一天。這就是踩在別人頭上的感覺嗎?這就是全耀煥以往看著自己的心情嗎?

但比起錢,陳震其實更想看這傢伙被卡利集團活活打死。或者,如果有幸,他不介意幫把手。

更何況,這個男人不就是自己窩囊在這裡的理由?他憑什麼相信他,或者相信幫過忙後不會被滅口?這傢伙本來就沒有什麼誠信可言。不過──

所有事情都是比較來的。陳震突然想起了那個曾經跟在他身邊的左右手。比起已知的背叛者,他勉強還可以信這牧師一次。

如果殺了一個叛徒,又能賺到幾百萬美金,那他似乎不一定要跟這些好處過不去。反正只要能搆到古柯鹼的邊,以後的事還有很多可能。

他望向屋外的陽光,難得覺得它看起來格外舒服。

 

*   *   *

 

陳震還是很難相信那個漁夫。

實際上,他們也沒有真的達成什麼交易,他當然有權質疑他。不過比起牧師,他更願意跟他合作──如同他說的,事情都是比較來的。如果可以幹掉全耀煥,順便帶走那幾噸的古柯鹼,再透過釣魚仔的門道,整個蘇利南甚至是亞洲的市場都指日可待。

儘管他對賣魚仔的說詞還是充滿疑慮,可他更想看那個牧師死。沒有人知道這幾年間他受了多少屈辱,甚至準備擴展版圖到歐洲的時候,也是因為他吃了不少苦頭。

全耀煥口口聲聲說那叫協商,但是去他的協商。如果不是他,他擁有的就不只是其他唐人街了。

況且,目前為止,這個漁夫提供的協議也都尚且合理。合理,又吸引人。作為商業夥伴,他還可以再觀察一下。

「兄弟」?哼。他們還沒好到可以叫「兄弟」吧?

不過,他可以先殺掉牧師再來考慮要不要跟釣魚仔稱兄道弟。

雖然以全耀煥的名氣,陳震不可能真的把他吊在路口,不過,讓他的寵物吃一頓飽還是可以的。

那個典故是怎麼說的?誰只用了五塊餅、兩條魚就讓大家吃飽來著?既然牧師這麼神通廣大,那他的肉身大概也足夠那些鱷魚飽好幾天了吧?

就像佛祖割肉餵鷹一樣。這些人都是如此慈悲,但他們的信徒從來不是這回事。他看了眼供在餐廳裡的關公像。

他不需要神的庇佑或施捨,他只要更多跟糖粉一樣東西。那些白色的粉末就是讓自己跟底下的兄弟飽餐一頓的救贖。

陳震不屑地笑了一聲。

 

*   *   *

 

該死的全耀煥。

軍隊?他居然叫了軍隊?死爸仔。

就算知道他跟總統關係匪淺,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軍隊會開著坦克進入唐人街。這裡一直都是屬於他們的特別行政區,尤其他還掌管了這裡幾乎九成以上的票倉。跟唐人街作對,就是跟華人票源作對。

全耀煥瘋了,操他媽的。早知道那時候就該瞄準他的腦門掃射一圈,幹。

陳震躲在雜貨店裡,焦慮地看著門外。

他的手機算準時機般響起,是那個漁夫。他毫不猶豫地接起來。

「在那裡等著,我帶你出去。你現在在哪裡?」

他該相信這個人嗎?

就算到這個節骨眼,陳震還是沒辦法坦率地把命交到別人手上。上次他這麼做,換來的可不是什麼幸福快樂的結局。

「士兵很快就會找到你,快告訴我。」

但是眼下他也沒有選擇的權利,機關槍的聲音越來越近了。

好,好,他就再信一次。

「王氏雜貨店。」他豁出去一樣說。

幾分鐘後,當他聽到店裡傳來動靜時,他忍不住把手中的手槍上膛。他站在儲藏室,小心翼翼地盯著門口。

當他真的看見那個男人時,他突然有種奇異的感覺。他不確定那是不是叫做鬆了一口氣,因為比起鬆懈,陳震覺得有什麼更細微的情緒突然湧上來。

他已經有幾年沒有這樣想過了,他也知道現在不是個灑狗血的好時機,但他還是忍不住想:或許他真的可以試著相信這傢伙。

兄弟。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般叫著。

如果他真的可以逃出去,他可以考慮跟這個男人稱兄道弟,可以考慮招攬他。反正他底下的人死得七七八八,朝鮮人跟華人看起來也沒有差多少。

人家說患難見真情。他現在知道他的小弟願意替他擋槍,也知道有人會想辦法在槍林彈雨裡來拯救自己的兄弟。光是這點,他似乎就可以再相信看看這個賣魚的。

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難得地、真誠地笑著。

──直到他看到用槍口對準他的卞基泰。

他的身體突然冷了下來。

去你媽的!

 

*   *   *

 

所有事情都是一瞬間的。

子彈穿過他額頭的時候,他沒有看見太多跑馬燈。所有的記憶都像破裂的窗戶一樣零碎,一點一點散落開來。

他甚至不覺得痛。

他的腦袋一片空白,只有一股白光打亮了他的腦海。眼前的店面突然跟兒時的回憶重疊,他彷彿可以看見空氣裡實體化的溼氣,還有角落一點一點的霉斑。

他感覺到一股溫熱又黏膩的東西從頭上噴濺出來;同時,他的四肢卻逐漸發冷。他突然聞不到那陣陰魂不散的霉味,或者那股黏在肺裡的水氣。他感覺不到呼吸,也感覺不到心跳。

從玻璃門透進來的陽光照在他身上,但他再也感受不到熱,也感受不到刺眼的光線。

他再也不會知道今天的日落是什麼樣子。

他的眼前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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